第4章(1)
再次站在高氏大樓的面前,高學文真是恍如隔世。
其實他跟父親一直有距離,從小見他一個兩個三個女人帶回家,即便當時還小,但他已經知道這樣不對,很長一段時間,他總是看母親暗自哭泣,後來,母親不哭了,他以為母親好了,長大以後才知道,有種情緒叫做死心。
家里從第一個「阿姨」進來開始,沒有過一天安寧,阿姨越來越多,他的異母手足也越來越多,那些女人表面上對他母親恭敬,對他慈愛,其實都不懷好心,爺爺女乃女乃不在,講話必定夾槍帶棒,意有所指。
這些,都是高大豐的風流帳。
他跟父親不親,即便後來父子聯手打遍整個電子產業,還是有距離,他們是有隔閡的父子,也是完美的事業拍檔。
誠實來說,高學文沒有特別的想見高大豐,但母親說,父親想見見他。
所以他來了,為了他的母親。
母親這生看似幸運,但其實很貧瘠,丈夫不是她的,兒子也不是她的……但現在他回來當他在生意上展現過人的長才之後,母親在父親心中的地位,才終于從「嫁給我是你運氣好」變成「辛苦你了」。
他在十幾歲時,以為母親不哭是因為死心,可是當他看到父親說出「辛苦你了」,母親那瞬間泛淚的眼,他才明白,不哭是認命,認命不等于死心,即便被傷害成這樣,她還是愛著自己的丈夫。
「他說就只是吃頓飯,可是,你如果不願意,我就跟他說等過年。」
「沒關系,你跟他說,明天中午我去公司找他。」簡單十七個字,高江月華眼眶又泛淚了。
男人看看手表,十一點五十,現在進去差不多。
他在這之前沒進過公司,一樓的櫃台不認得他,所幸高大豐的特助已經先行交代,他很順利的進入電梯。
電梯一開,他很自然的往左走,可沒想到秘書課的人員大概看他面生,穿的又不是正式西裝,最靠外邊的年輕女孩急忙過來擋住他,「先生,不好意思,請問您找哪位?」
「我找高大豐先生。」說完,不忘一笑。
那女孩瞬間被他笑得有點臉紅……唉,哪來的花美男,他們這層都是超高階主管,全部都是年過半百的花白男,突然來個這麼養眼的還……慢著,冷靜,「不好意思,跟執行長見面要預約。」
「我已經預約了,或者你要再確定一下?」
身為秘書課人員,她當然知道大老板今天要見自己的兒子,可是根據齊特助給的訊息,高公子是個黃毛搖賓人,外貌古怪,言行偏差——雖然是這樣,但要她們記得以禮相待。
可是眼前這個人,黑發,氣質佳,簡單的白色毛料外套展現了身高優勢,笑容爽朗,配上好看的眼楮跟筆挺的鼻梁,這根本就是時尚雜志上的男模,哪像齊特助說得那樣糟。
「您是……高先生?」
「我是」
女孩有點疑惑,但終究還是領著他朝左邊廊底走去,敲了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,「執行長,高先生來了。」
斑大豐就跟那些很久沒見他的人反應一樣,毫不掩飾的驚愕,但表情卻是高興的,「既然回台灣了,怎麼不回家看看?」「家里吵,我不喜歡。」
斑大豐一怔,繼而笑了出來,「好、好、好。」
學文是他的第一個兒子,雖然沒出息,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,他總是希望哪一天,他能有點成年人的樣子,不要什麼都悶不吭聲,他都不知道多久沒听過兒子表示意見了。
頭發變回黑色,衣服也中規中矩,這樣多好,什麼重金屬搖賓樂,他若有音樂才華也就罷了,但偏偏所有人都知道他沒有,他只是自欺欺人。
「夏藍怎麼沒一起過來?我好久沒看到她。」
「她要上課,課表滿,沒時間。」
斑大豐點點頭,對媳婦這點他還是滿意的,夏藍那孩子,結婚前課表滿,婚後還是一樣,努力工作,不像學爾跟學安的老婆,都是才交往沒多久就把工作辭了,想辦法弄大肚子,嫁進高家後連帶九族都想塞進高家企業,簡直不像話。
相較之下,夏藍跟家里雖然不常走動,但在他跟老太太心里,反而都給她比較高的評價,「找一天帶她回家吃飯,你女乃女乃最近腿痛,沒法出門,不過她很想你。」
「女乃女乃怎麼知道我回台灣?」
斑大豐尷尬——十一月底,妻子跟自己說兒子回來了,恢復得不錯,不過想等更好些再回家,大概一個多禮拜前,妻子罕見的發了照片給他,說兒子約她去買衣服,照片中的學文,看起來好極了,表情、眼神,跟以前完全不同,妻子說,大概生死走一遭,有了新的體認。
斑大豐看到照片,心里已經很開心,跟學爾吃飯時,月兌口而出「你大哥回來了」,學爾告訴母親錦秀,錦秀告訴老太太,老太太再告訴他,想見孫子。
學爾跟錦秀說,只是單純閑話家常,但錦秀透露給老太太,卻是不安好心,學文一直讓人失望,大抵是覺得老太太見了他會更失望,手上的東西就會給學爾多一些。
「我上星期跟學爾吃飯時,稍微提了一下……」說人人到,話才剛剛落下,就有人推門而入,敢這樣直接進入而不敲門的人,不會太無禮?「爸,瑞先那邊的單子排不上,廠房的電力設備出了問題,在相關單位檢查前,不能開工。」高學爾劈里啪啦一串後,才發現還有人,「……大、大哥?」高學文笑了笑當作回答。
他知道自己樣子變了很多,不過,他跟母親一個模子印出來的,所以他本來的樣子,就是最好認的樣子。
午飯跟生意,當然是生產線優先,高大豐立刻問,「我們倉庫還有多少貨?」「只能撐一個月。」「你跟瑞先說,合約上有寫,不管電力有沒有問題,他們都要準時供貨。」「go」
「瑞先?」高學文突然開口,「做面板的那個瑞先?」高大豐頗驚訝,「怎麼,你知道?」
「無法動工就是無法動工,逼他們也是無法動工,他們交不出貨,固然違約要賠償我們,但我們對外面的商譽卻也是賠進去了,只要有跳單的紀錄,以後要接大單,恐怕也就不容易,不劃算。」「那你說說,該怎麼辦?」
「瑞先的壓力固然要給,但我們自己也要準備,這幾年金磚四國崛起,印度什麼樣的工廠都有,瑞先的規格只是小意思,派人去聯絡,多找幾家一起加開夜間生產線,半個月後集貨,海運到台灣,無論瑞先能不能跟我們交代,我們都可以跟自己的廠商交代。」高大豐笑了,就說,學文是最像他的,學文小時候很聰明,對生意也有興趣,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評估出孰輕孰重。
他原本也是打算如此,只是學爾能交代的事情不多,所以只讓他去回瑞先,印度的事情他預備交代給齊特助。
「爸,你下午有沒有什麼會議?」
「不是很重要。」
「那不如我們回家去看女乃女乃吧。」今天是周五,那幾個女人有參加一個僅限富太太參加的裝模作樣義工團,整天不會在。
斑大豐想想也好,那幾個女人總是不懂什麼時候應該閉嘴,打擾老太太,又讓兒子不高興,能避開對大家都好。
當下午餐也不吃了,吩咐齊特助改了會議時間,便讓司機載他們回家。
老太太看到最愛的長孫,自然十分高興,飯量都比平常大,拉著他說了好久的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