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長的衣擺在空中飄蕩,那個人低著頭,雙手抱著單膝,寂靜無聲地坐在那里,他的膝蓋,大約到藏血的鼻子那麼高。
此時此刻,空氣中陡然彌漫著一種憂傷的氣氛,像一個原本硝煙散盡的戰場,來了一個憂愁的唱詩人,彈著豎琴唱著一首悲傷的歌。
日之在我身邊。霧陡然有了天大的勇氣,「你是誰?」
藏血卻緩緩地推起眼鏡,這個人有著比司狐更廣闊更遙遠的氣質,坐在那里,像他就是天與地的連接體。「你是誰?」
白衣人沒有抬頭,連動都沒有動過一下。
藏血擁著霧,慢慢地從這個白衣人身邊走了過去,他依然一動也沒有動過一下,像個石像,直到藏血和霧走遠了,他還坐在那里,如被天網與地網網住的一只蝴蝶。
「他是誰?」霧莫名其妙地問,悄聲,「他坐在那里干什麼?」
「他是個怪怪的妖魔。」藏血回答。
霧差點被他一口氣嗆到,「咳咳,你就不能說些新鮮的?不要回答了和役回答一樣。」
藏血聳聳肩,「我覺得說不知道似乎很無能,哇——」他腳下的地面突然裂開,藏血警覺地前跨一步,他是學校里的運動健將,反應迅速。但是只是這一剎那,地面的裂痕裂開得異常迅速,一下子把藏血和霧分在了深不見底的裂縫兩邊。
「霧——」藏血跳了一步,回過身來,臉色大變。這是什麼東西?
「日之——」霧的聲音從裂縫的另一邊傳來,已經因為遙遠而模糊,她說︰「小心不要掉下去了,小心啊,不要看著我,不要看著我,你快要掉下去了。」
「霧——別叫了別叫了,你抓緊旁邊的土,你自己才不要掉下去,笨蛋!」
「瘋子!你自己才要掉下去了,快看你腳下,你如果掉下去掉成殘廢,我立刻不要你了。」霧在另一邊拼命地叫,裂縫在剎那間又擴大,她的身影變得遙遠,連聲音也听不清了。
藏血從裂縫旁邊退開幾步,裂縫底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,有深紅的光影在閃爍,一陣一陣地閃爍,好像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。她如果掉進這鬼地方,不知道要受什麼折磨。藏血從簌簌掉土的邊緣離開一小步,急促地呼吸,腦子里瘋狂地旋轉,魔界很少有這樣驚人的變動,妖魔各管各的領域,除非是魔王,魔中之魔,否則不可能有這樣的威力。陡然想起,「該隱!你給我出來。」藏血抬起頭對著天空大叫︰「是你!」
「愚蠢的人類。」空中轟然的聲音,落下地來像驚雷,「走入魔界就是違反規則,盜竊荊棘,更是不可原諒的罪行。」
「是的,盜竊荊棘,是不合規則的行為。」藏血十指交叉把一頭散發編織成辮子,沒有束發的繩子,直接把辮梢塞進口袋,他的長外套在風里飄,「我不會用荊棘最終不是我盜走的作辯解,是的,我想盜竊荊棘,我不否認。」
「你認罪?」該隱的聲音震天響。
「認罪。」藏血哈哈一笑。
「為什麼要盜竊荊棘?」該隱問。
藏血不答,過了好久才淡淡地說︰「出于私人的理由。」出于私人的理由,就是他不回答。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又說︰「日之藏血不是聰明絕頂的人物,但是仍然知道,這荊棘是魔界的禍根。有荊棘在一天,魔界就不安寧一天,如果我能盜走荊棘實現願望,並且消除魔界的禍根,何樂而不為?」
懊隱似乎笑了,低笑,「看來按照你的話,我應該感激停靈士司狐帶走我魔界的禍根?」
「是的。」藏血坦然回答。
「他是個游離在妖魔與人之間的怪物,他得到了荊棘,也許會鑄造出創世紀以來最可怕的妖魔,你明白嗎?」該隱森然說,「他本拿不到荊棘,但是他利用你的手,消除了荊棘上的地獄之火,日之藏血、霧‧梅耶,你們是司狐的幫凶。」
「那麼,你把我和霧一起消滅就是了。」藏血平靜地回答。
「嘿嘿,」該隱冷笑,「你不求她獨活?」
「我求不求是沒有用的。她能不能獨活,第一,要她願意獨活;第二,要你放她獨活。對不對?」藏血這樣回答,也許是和真秀一起久了,頗有侃侃而談言行自若的鎮定。
「她是你的情人吧?你這樣,情人們會覺得你很無情,」該隱居然這樣詭異地冷笑,「你居然不要求她逃生,難道,你不希望她活下來?」
「我只是希望她快樂,不傷心。」藏血微笑,「人都是要死的,活下來,並不一定是最快樂的事。」
「那你就是希望她和你一起死。」該隱冷笑,「自私的人類。」
「不,我只希望她快樂,不傷心。」藏血仍然那樣微笑,「如果她選擇離開我,我會直接放手讓她走。」
霧在裂縫的另一邊听著,苦澀的微笑逐漸擴大,無情的情人啊。「我不要和你一起死!」她喃喃自語。
懊隱轟然笑,「日之藏血,你的小丫頭不願和你一起死。」
藏血露出嘲諷的微笑,「願意和我一起死的才是傻瓜,只是你會放過她?」他突然指指那個巨大的裂縫,「你放過她,我自己跳下去,如何?」
「你們兩個有一個人跳下去,我就放過另外一個,看你們誰先跳下去吧。」該隱陰沉地笑。
懊隱這句話一出口,那邊的裂縫急速落下一個人影,藏血大吃一驚,「霧!」他連想也未想,直接向裂縫撲了過去。
一瞬間,兩個人都消失在裂縫里。
懊隱的笑聲在繼續,「兩個人都下去吧。」
龐然、撕裂野獸般殘酷的聲音緩緩散去,魔界眾魂緩緩從戰栗中蘇醒,地上巨大的裂縫迅速合攏,一瞬間,已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。
月,消失了。
月交托天與日。
天亮了。
月輪天的明月換成了晨曦。
淡淡的晨曦籠罩魔界。
這里是妖魔的府第,是鬼怪的王國。
坐在月輪天入口的白衣人緩緩抬起頭來,面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。
人間沒有這樣舒白的衣袖。
天界沒有這樣深邃的眼楮。
地獄沒有這樣殘忍的憂傷。
這天與地共同網住的白蝴蝶,天與地交匯凝結的男人——
「該隱,你犯了一個錯誤。」白衣人的肩頭沾著一只白蝴蝶,翅膀翩翩地動。
白衣人只是看了太陽一眼,緩緩地低下頭去,依舊是原來的模樣,低頭雙手攬住膝蓋坐在半空,「哦?」他的聲音不大,清晰而悅耳。
白蝴蝶翩翩地飛走,「你不該放走他們,他們是司狐的亡靈。」
「哦。」該隱低著頭,似乎沒有什麼反應。
「司狐是人界的妖,如果他成為魔界的魔王,他就可以跨越人魔兩界,統治三分之二個世界……」白蝴蝶在該隱面前不遠處翩翩地飛。
太陽——升起來了!
一剎那千萬道金光照耀大地。
懊隱再一次緩緩地抬起頭來,這一次他抬起頭來的時候,魔界整個黑暗下來,太陽雖在高空,卻不能有絲毫光線進入魔界,陽光似乎都被該隱的黑暗奪去了生命。
當整個魔界重新沒入黑暗的時候,該隱用他不大卻很動听的聲音,輕輕地說︰「白,你錯了。」
當該隱說到「你錯了」的時候,驟然間霹靂一聲,一道閃電,該隱的白衣變為黑衣,白蝴蝶宛然變成了黑蝙蝠,天地為之失色震動,太陽暗淡,魔界狂風驟來,千萬妖魔同聲哀歌,一層層的黑色塵土掠過地表。
「這世界不配被統治,不配被我統治,也不配被司狐……」該隱抬起手指,指著天空,「統治者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