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生還愣在一旁,易慎人已率先反應過來,把她從軟綿綿的羽絨被里抓起來。
「你沒事吧?」易慎人皺起眉審視跌坐在被團上的小人兒。
「我不要打針。」一張小臉緩緩抬起來,清澈的眸底閃著哀求的淚光,看起來楚楚可憐、令人不忍。
易慎人定定地望著她,生平第一次猶豫不定,像是雙腳正踩在蹺蹺板上,只要稍一心軟就會一面倒,再也找不回平衡點。
「不行!」許久,他堅定吐出一句。
听到無情的宣判,梁尋音的臉上只剩一片慘白,嬌小的身子驚慌地從被團里跳起來,卻又重心不穩地一跌回去,不死心地又爬起來,竟又狼狽地再度跌坐回去,模樣看起來可憐又滑稽得令人想笑。
但沒人笑得出來,因為裹在她手上、腳上的雪白紗布已經慢慢滲出血來,易慎人那張始終冷靜鎮定的面孔,更是緊繃到有些扭曲。
易慎人從沒看過她如此失控,打從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起,她始終是那樣拘謹沉默,冷靜得像是完全沒有情緒起伏,但顯然他錯了!
「破傷風一定得打。」他面色平靜地吐出一句,方才那一瞬間被擾亂的心緒,仿佛只是被風吹亂了衣角。
「我不要,我不要……」她歇斯底里的扯開喉嚨高喊。
易慎人當機立斷朝醫生使了一記眼色,上前將她橫抱起來俐落地擱在膝蓋上。
「放開我、放開我。」一張原本蒼白的小臉頓時漲得通紅,手腳氣急敗壞地胡亂踢蹬。
「別動!」易慎人沉聲低喝道。
但小即將挨上一針,這讓最怕打針的梁尋音怎能不掙扎?
瘦弱的身子反抗的力氣出奇驚人,連床邊矮櫃上的東西都被她踢翻了一地。
林醫生被嚇得不敢靠近,易慎人卻依舊從容鎮定,將她不安分的雙腳夾進長腿間,沉聲催促道︰「林醫師,快!」
「喔——好、好!」林醫師如夢初醒地回過神,拿著針筒立刻靠過來,左手的消毒酒精棉片俐落地清潔局部皮膚後,右手立刻緊跟著上陣,往那個緊繃顫抖的臀部扎了下去。
當針戳進白女敕臀部的那一刻,梁尋音原本激烈掙扎的身子僵住了,像是被定了格,唯有從緊繃的身子感覺得出來,她正處于極大的恐懼中。
「好了!」林醫生滿頭大汗地抽出針頭,總算松了一口氣。
迅速替她拉上褲子,膝上的女孩許久仍一動也不動,易慎人將她抱起來,發現她臉色蒼白,緊咬的下唇殷紅得幾乎快滲出血來。
「小東西?小東西?」他緊蹙眉頭連聲呼喊她。
但她僵著身子,連他第一次不以梁小姐稱呼她,她都沒有半點反應。
「沒事了,已經結束了。」他緊抓她的雙臂將她拉向自己,強迫她木然的視線與他相對。
澄澈眸子盯著他許久,終于慢慢浮現出一絲水光。
「嗚——」她發出一聲啜泣,卻及時緊咬住下唇阻止。
但即使忍住了哭,她眼里噙著的淚水卻越蓄越滿,一手還吃疼地揉著,簡直像剛挨過一頓揍的孩子。
「想哭就哭。」易慎人冷聲地吐出一句,情緒莫名浮躁起來。
聞言,原本已經夠委屈的小人兒,兩泓滿得不能再滿的淚泡,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掉個不停。
瞪著那個哭得稀里嘩啦的小人兒,向來嚴肅的易慎人竟有些怔住,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的眼淚。
膝上的小人兒越哭越起勁,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,更教他全身僵硬,完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。
「易先生,我得檢查一下她的傷口。」
幸好,林醫生替他解了圍。
跋緊將可憐兮兮的淚人兒放到床上,易慎人起身讓出位置,讓林醫師替她檢查再度滲出血的傷口。
他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林醫生拆下她的紗布,內心竟有種異樣的波動難以平靜,在看到她眼淚的那一刻,他的情緒已經被徹底打亂了。
「傷口處理得還不錯,沒有玻璃碎層留在里面,我再用優碘消毒一下就好。」林醫生熟練地以環狀從內往外仔細消毒一遍,然後再覆上干淨紗布加壓止血。
「傷口雖然不大,卻很深,這幾天要避免劇烈的動作拉扯到傷口。」林醫師收拾好東西站起身,不忘仔細地吩咐。
「我知道了,林醫師謝謝你。」易慎人不露痕跡地瞥了眼一旁默默掉淚的小人兒,隨即開門讓林醫生離開。
原本跟著欲轉身走出房門的易慎人,到門邊卻收住了腳。「還痛嗎?」見她眼淚半天收不住,他僵硬地開口問。
小人兒不說話,只是拚命擦著眼淚,用力搖著小腦袋。
易慎人生性沉著冷靜、思緒嚴謹縝密,對于痛苦的忍耐力更是異于常人,從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淚這種復雜的東西。
「你好好休息,有事請李媽幫忙,自己別亂動。」思索了片刻之後,他留下一堆教條式的叮嚀,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。
進書房找了幾份資料,易慎人又立即趕赴法院出席一場形式化的預備庭,之後才又回到辦公室投入永無止境的忙碌中,直到晚上九點才一如往常地準時回家。
回到家,屋子里一片漆黑,連半點聲響也沒有,他的目光下意識投向那道緊閉的門。
原本該回房間的腳步,竟不知不覺走向那扇總是緊閉著的門扉前,猶豫地站立了將近一分鐘之久,易慎人的手卻始終擱在身側無法移動半分。
幽深的眸定定望著房門許久,高大身影終究還是背過身,朝自己的房間走去。
***
歷經一天的超時工作,易慎人躺在床上,腦子仍出奇地清醒,連半夜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輕微的踫撞聲都听得到。
他警戒地張開眼,下一秒人已經抓起眼鏡戴上,迅速翻身下床。
屋內一片闐黑,易慎人刻意放輕腳步,謹慎地越過走廊,發現廚房隱約透出一絲微光,他听得出對方已經極力放輕了動作,卻還是不免發出細微的聲音。
突然間,警戒的神經放松了,他了然地緩步走向廚房,只見一個小不點正在廚房里不知道在忙些什麼。
在那個一跛一跛的小黑影背後站定,他突然發出聲音。「你在做什麼?」
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小黑影一驚,嚇得手里的玻璃杯瞬間變成一地碎片,下午的意外竟又再度上演。
梁尋音呆愣地望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半晌,接著趕緊蹲想去撿拾。
「該死!」低咒一聲,易慎人上前將她整個人拎起來,迅速把她帶離現場。
「放我下去,放我下去!」梁尋音不安地掙扎著。
「閉嘴!」他活像拎小雞似的冷聲遏止住她的雞貓子喊叫,剛硬的臉孔壓迫感十足。
她大張的小嘴陡地閉上,乖乖地不敢吭聲。
「難道你還想再受一次傷,再打一次針?」他的不悅全寫在臉上。
小人兒一臉驚嚇,小腦袋搖得有如波浪鼓。
易慎人悻悻然撇唇——她當然不想,而且他也不想再被她驚嚇一次。
「三更半夜,你到底想要做什麼?」他在距離‘肇事’地點幾步外將她放下,口氣恐怖得嚇人。
這小東西幾乎完全沒有半點份量,但嚇人的功力卻教人招架不住。
「對不起,我……只是想喝水而已。」她說話支支吾吾,像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孩子。
微微蹙起眉頭,他強勢地命令著她。「我來倒給你,你去坐好。」
梁尋音听話地乖乖在餐桌前坐下,看著他快步繞過玻璃碎片,不一會兒端了杯水出來。
「喝吧!」將水往她面前一放,不算輕的力道泄露出他的情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