盯著那杯水好半天,她膽怯得不敢伸手去拿,好像放在眼前的是個捕鼠夾。
「還不快喝?」他不耐地提高音量,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動氣。
她倉皇失措地趕緊伸手捧起杯子,三兩下把水咕嚕咕嚕地全灌進肚子里,然後才怯怯地放回杯子,覷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。
「夠了?」他用眼角瞥著她。
用力點點頭,她喉嚨緊張得比沒喝水還要干澀,完全發不出聲音來。
微暗燈光下,他看起來竟是那樣魁梧,不帶一絲情緒的臉孔讓人難以親近。
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,她幾乎不曾看過他沉著冷靜的臉孔出現過情緒,但今天卻連著兩次看到他生了好大的氣。
「坐著別動。」他起身將杯子收回廚房,接著又將玻璃碎片迅速清理掉,當他再度回來時,情緒已明顯平靜許多。
他站在她身邊,目光盯著她的左腳。
「還痛嗎?」除非必要,易慎人說起話都是這麼簡潔扼要。
或許是職業使然,他的行事風格向來簡潔俐落,從不拖泥帶水,雖然極具效率卻也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。
「啊?」她實在太緊張,好半天才反應過來。「不痛,針頭抽出來以後就不痛了。」她羞窘地模了模臀。
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,他以無比平靜的語氣說道︰「我是問你的傷口。」
「傷口?」瞬間,一張小臉紅得有如煮熟的番茄,梁尋音總算意會過來他關切的是她的手腳,而不是挨針的。「喔,不——不痛了。」她結結巴巴地回道,完全不敢看他。
「那就好。」他點點頭。
他的表情看起來平穩而鎮定,但不知怎麼的,她卻仿佛在他嘴角看到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意。
看著他厚薄適中的唇,梁尋音這才發現他其實有張非常好看的唇,或許以成人的眼光來評論,會稱之為「性感」。
「小東西?!」易慎人見她發呆,遂叫了一聲。
「啊?」她恍然回神,一抬頭就迎進他狐疑的黑眸。
即使隔著鏡片,他的目光依然那麼犀利灼人,讓人倍感壓迫。
小東西——這是他第二次這麼叫她,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,反而有種奇異的感覺,促使全身毛細孔都急遽收縮著。
「對不起,你剛剛說什麼?」一不小心,梁尋音又出了神,好半天才回神問。
「你常這樣恍神?」易慎人不答反問,顯然對她常常心不在焉很不滿意。
「我沒有。」只有你在才會這樣!但梁尋音只敢在心底偷偷嘀咕。
「我是說如非必要,否則不要用腳。」他交代道︰「若有事就叫我,這兩天盡量不要亂動。」
「好。」她吶吶地應道,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。
「去睡吧!」
「喔!」她低著頭,急急就要起身。
然而,跛著腳才走了兩步,梁尋音整個人就騰空而起,她驚喘一聲,一抬頭,易慎人那張剛毅、不帶情緒的臉孔就在她面前。
「少用腳。」他盯著她道。
點點頭,梁尋音不敢再做無謂的反抗,乖乖地任由他抱著。
靶覺到懷里小人兒的乖順,易慎人突然發現,這個戒備著任何人靠近一步的小刺蝟,原來也只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尋常女孩!
***
「易律師、易律師?」
遙遠的連聲呼喚,讓易慎人倏然回過神來。
觸及面前那張盛裝打扮的臉孔,易慎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正在辦公室里,面對一個出了名難纏的客戶。
堡作態度一向嚴謹、有效率的他,怎會在客戶面前心不在焉到出了神?!
即使平常一向嚴以律己,但他仍不免暗暗責怪眼前的方雲枝,一個鐘頭下來的長篇大論讓他失去了耐性。
「方女士,抱歉!」他收起不耐,有風度地致歉。「我們剛剛說到哪里?」
「易律師,我看你這陣子大概忙到暈頭轉向了,這案子沒問題吧?」方雲枝用質疑的目光瞅著他。
「方女士,目前手上的案子我還能應付,你大可放心。」他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。
「放心?我怎能放心?前天明明應該出庭的,怎麼在節骨眼那丫頭會莫名其妙被玻璃割傷,下次開庭恐怕又得等上好幾個禮拜。」方雲枝又繼續剛才還沒說過癮的一大串叨叨絮語。
他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。「方女士,我建議你這個案子不妨委托其他律師,若你沒有熟識的人選,我可以幫忙介紹。」他已經對她感到忍無可忍。
「這——易律師你別誤會,我沒那個意思,你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心急了點。」方雲枝壓根兒是標準的見風轉舵,一見他變了臉,立刻放低姿態。
畢竟易慎人在律師界也算是名聲響亮,打贏的官司不計其數,沖著這「鐵人」的稱號,說什麼她也絕不會輕易放棄。
早知道這方雲枝是這種棘手的人物,就算給他再高的訴訟費,他也不會接她的案子,只是如今牽扯的不只是方雲枝一人。
易慎人的腦中兀地閃過一雙澄澈純淨的眸,沒想到他竟會狠不下心來將她往外推,早在見到她的第一眼,他便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。
他忍耐地繃緊下顎,這個燙手山芋只能選擇繼續接下去,思緒兜了一圈回來,他的臉上依舊沒有泄露出半點情緒。
「易先生,一個小時後要到法院開庭喔!」突然,艾芸探進頭來輕聲提醒道。
「我知道了,謝謝你!」他朝艾芸點頭,隨即站起身,收拾桌上幾份待會兒要用的資料,客氣地下起逐客令。「方女士,抱歉,我得準備出庭了,今天就談到這里,有進展我會再跟你聯絡。」
「好吧,這件案子就拜托易律師再多幫忙了。」方雲枝拎起名牌包也跟著站起來,臨走前仍不忘再三交代。「易律師,請你務必從那丫頭嘴里問出個水落石出,琳琳死得好慘,我非要那個殺人凶手一命抵一命不可。」
聞言,易慎人抬起頭,看著她半晌才平靜地問︰「你不問梁小姐過得好不好?在我那里住得習不習慣?」
「啊?」被他突如其來一問,方雲枝陡然愣住了,好半晌才回過神來。
「這個——有易律師的照顧,我很放心啦!」方雲枝表情一僵,不自然地干笑幾聲。
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,但易慎人沒有戳破她的推托之詞。
「易律師,那我走了。」第一次,方雲枝走得干脆又俐落,一眨眼,人已經一溜煙不見了。
方雲枝一走,辦公室又再度恢復原有的安靜。
易慎人松口氣似的重新坐下來,但躍上腦海的身影讓他的思緒又再度亂了,好像每次一想到那個小東西,他就很難維持內心的平靜。
不過,他知道也該是時候了,他必須要有所行動,畢竟他受了方雲枝的委托,身為律師的職責就是盡力達到客戶的要求。
抬手看了一下腕表,也該是出發的時間,他向來習慣提早抵達約定地點,預留充裕的時間做開庭前的準備。
將一疊資料以及手提電腦放進公事包里,拉了一上筆挺的西裝,調整好藍色領帶,他才從容提起公事包轉身走出辦公室。
從任士熙的辦公室前走過,易慎人不經意朝里頭瞥了一眼,幾秒後,魁梧的身軀又倒退回來。
「你的臉怎麼了?」易慎人狐疑地盯著那張俊美臉孔上的紅印。
那紅印出奇明顯,正好就落在他引以為傲的高挺鼻子上,想不引人注意也難。
「今天上班途中,倒楣遇到一個神經病。」任士熙氣得牙癢癢地罵。
「被神經病賞一巴掌還算你幸運。」易慎人似笑非笑地丟出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