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中,一個佇立在窗邊的身影,凝望著深不見底的黑夜,像是想從空無一物的無邊空間里找出什麼。
他很少抽煙,只除了在心情焦躁時用來鎮定情緒,但今晚他完全停不下來,桌上的煙灰缸已經塞滿煙蒂,顯示他的心情是何等不平靜。
經過十幾個鐘頭的長途飛行,他極度疲憊的身體一再抗議著要求休息,但偏偏他的思緒如此清晰,清晰到唇上還隱約感覺得到她的氣息、她的溫度。
舉起煙,姜御風又狠狠吸了一口,發現自己的手竟然隱隱顫抖。
直到此刻,他的情緒依然處在極度的震懾與驚愕中,始終久久無法平復。
他尋找了四年的愛人,竟在這麼一個不平靜的夜與自己相遇,但喜悅的情緒卻被一連串的震驚、打擊給沖散得無影無蹤。
她變了……他記憶中那個完美得讓人憐惜的夏竹,變成一個渾身是剌的新時代女性。
她的溫柔、她的善解人意、她的安靜、她的不爭不求,一如四年前她的突然離去,也跟著化為煙霧消失無蹤。
但即使如此,他依然想要她,想把她留在身邊,將她佔為己有!
這股強烈的佔有欲幾乎嚇壞了他,除了他醉心的事業,他想擁有成功、財富的野心,他不記得自己何時擁有過這麼驚人的決心。
但,從夏竹的態度看來,她還是不肯諒解當年他為了工作冷落她、甚至眼睜睜任由她離去的無情。
他要怎麼贏回她,讓她重回身邊?
手指突然傳來炙心灼痛,他倏然回神捻熄已燃到盡頭的煙蒂,重新點了一支,深深吸入口中的尼古丁,依然鎮靜不了紊亂如飛散煙霧的心情。
想念了四年的可人兒就在身邊、在他的莊園里,但他卻什麼也不能做,甚至連擁她入懷都成為一種奢侈。
身為「恆風集團」的總裁,他的事業跨足國際,影響力足以呼風喚雨,此刻卻無助得像個三歲孩子,更無法阻止此刻像是快將他拉下地獄的深沉挫敗感。
他知道自己對她的虧欠、也明白她所受的委屈,但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彌補,不知怎麼做才能讓她重新回到他懷抱。
對他來說此生唯一的目標就是成功,除了工作,他從來沒有愛過人,也不知道要怎麼去愛人--
愛?這個字眼嚇住了他。
他只知道自己習慣她、喜歡她用笑容撫慰他的疲憊心靈,每天看見她成為理所當然,但;他真的愛她嗎?
繚繞的煙霧將男人重重包圍,宛如一張巨大的網將他捆牢,讓他無法喘息。
「愛」這個字眼對他來說太沉重,遠遠超出他對龐大事業的掌控以及所能承載的包袱。他要的,只是一個無怨無悔的陪伴啊!
深深嘆了口氣,他將自己纏進那團彌漫煙霧中,也將紊亂不知如何整理的思緒沉進窗外的無邊黑暗里。
「先生,您要用早餐嗎?」
沉寂冷冽空氣中,陡然傳來恭敬的聲音。
他猛然回神,刺眼的亮光在這一刻才透進他幽深的眸底。
瞇起眼,驚覺不知何時竟然天亮了,初綻的晨曦取代無邊黑暗,淡金色的光芒刺眼得讓他幾乎睜不開眼。
微微動了子,困難地移動已經麻掉的雙腿,不知不覺,他竟在這里站了一整夜。
「不必了。」他疲倦的搖搖頭。
避家謹慎看了眼裝滿煙蒂的煙灰缸,以及充斥嗆人煙味的房間,難掩擔憂的問道︰「先生,您要不要睡一下?」
「夏小姐起來了嗎?」他揉揉緊繃的眉心,隨口問道。
「夏小姐走了。」
「你說什麼?」他倏然一驚,大手往管家的領口一拎。
「天才剛亮,夏小姐就拿著行李打算離開,她說已經跟你道別過了……」從主子的表情看來,管家知道自己闖大禍了。
「你為什麼讓她離開?」他的手不自覺收緊。
「先生,對不起,我不知道夏小姐沒告知您她要離開。」
姜御風臉色陰沉得駭人,瞪著管家無措的臉孔,半晌後才倏然松手、邁開大步往外沖。
沖進夏竹的房間,除了壁爐里的余燼,以及空氣中隱隱殘留的玫瑰氣息,房間整齊得像是不曾有人進住餅,彷佛昨晚一切只是南柯一夢。
一如房里駭人的空洞,巨大的失落感緊緊籠罩住他,那是一種最珍愛的寶貝好不容易重新找回,卻又不小心從指縫中溜走的惱恨。
這是她第二次從他身邊逃走--姜御風惡狠狠的想著。
他以為他們可以重新開始、以為她會給自己機會彼此好好談一談,還相信她終究會回到他的身邊--
但她拒絕他的示好、他的靠近,再度用一走了之的殘忍方式對待他。
難道,這就是她的回答?
不,他拒絕這樣的答案!
這女人以為只要逃走就沒事了嗎?以為他們之間可以就這麼簡單的結束嗎?
夏竹,妳太一廂情願了。
我們之間還有很多事得一件一件解決,一樣一樣說清楚。
妳最好從現在開始把自己好好藏起來,因為這一次,不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把妳給追回來!
第五章
一直到踏進加勒牧場,夏竹才完全感覺到自己真的安全了。
步下公車,看著標出熟悉字眼的加勒農場木牌,她的雙腳竟不听使喚地開始發軟,好像終于回到安全的堡壘。
流了一身冷汗,帶著一路驚惶不安的心情,夏竹這才驚覺自己周身的狼狽,她幾乎是從英國一路逃回這里的。
與姜御風的偶遇,全盤打亂了她的工作計畫,幾乎是慌亂逃出他的莊園,幸運地搭到便車一路直奔機場,到租車公司櫃台付了雙倍的租金請他們去拖吊車子,然後立刻去航空公司櫃台辦checkin。
等機的空檔她撥了電話給雜志社總編輯,解釋自己突然臨時出了些狀況得放棄這次的案子。幸運的是總編輯不但沒有多問,反而關心的詢問需不需要幫忙。
這份關心,讓夏竹達到臨界點的堅強幾乎崩潰,她匆匆結束電話,以免自己不爭氣的泄露了情緒。
一顆心總算稍稍安定,沒多久後她搭上最近的班機飛回美國,把自己安全的帶離姜御風身邊。
「夏竹?妳怎麼會提早回來了?」
「夏竹,妳回來了?妳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?我有沒有算錯?才三天耶--」
她的提早歸來引得牧場內掀起一陣不小的驚喜騷動,其中以美蒂最開心,抱著夏竹興奮的尖叫不已。
「我突然好想念你們,就向雜志社撤掉這次工作,提早回來了。」她試圖從一夜未眠的疲憊臉上擠出笑容。
「美蒂也好想妳!」小丫頭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臂,快樂之情溢于言表。
「來,把行李交給我。」賽門深情地望了夏竹一眼,伸手接過她手里的兩只行李袋。
被胖廚娘艾達瑪、美蒂、賽門跟幾名伙計簇擁著回到房間,幾人笑笑鬧鬧好一陣,最後才在賽門的驅趕下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。
用最後一絲氣力強撐著,夏竹微笑送走了依依不舍的美蒂,一回頭,賽門就在身後,用一雙若有所思的深邃藍眸打量她。
「妳看起來累壞了。」
她緩緩抬起頭,這一趟出門的疲憊已使她心力交瘁。
「昨晚沒睡好,再加上一大早就起來趕飛機,不累才怪。」她竭力讓自己看起來輕松自若。
「為什麼回來?」
聞言,她的笑容陡然一僵。
她知道,她騙得了美蒂、騙得了其他人,卻騙不了賽門。相處四年,他比任何
人都更了解她。
「只是突然覺得累了,想休息。」她心虛地逃避他的審視。
「夏竹,我知道工作對妳而言有多重要,如果妳不想說,我就不問。」賽門善解人意的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