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離開?倪必舒在心里哀怨吶喊。
天啊,這男人莫非是她前世的克星?為什麼她無論做什麼事都會跟他犯沖?
當了一個早上台佣,該消耗的體力、汗水全用光了,饑腸轆轆的肚子實在難受到不行,就算處在這種進退維谷的險惡環境中,她還是有本事感覺到肚子一發不可收拾的躁動——
本嚕咕嚕!
突兀的聲響劃破了辦公室里單調的機械運轉聲音,不十分清晰,卻絕對不容忽視。
抬起頭,馮篤炯亮的眸環視四周,沒發現什麼異狀,只除了該在辦公室里的倪必舒不見蹤影外。
正要低下頭繼續趕完最後一份文件,突然間那響亮的聲音又傳了出來,這次他听得很清楚,是來自他的桌子底下。
迅速把椅子往後一退,他俯身,目光筆直迎上一雙懊惱的眸。
「你躲在這里做什麼?!」
他的臉色比她手里的髒抹布好不到哪去。
「我……我在打掃!」她支支吾吾的擠出干笑。
「嗯哼,在桌子底下?」冷冷挑動眉峰,一雙炯眸凌厲得像隨時能戳破她的謊言。
「因為……」一雙彈珠似的眼楮骨碌碌的左右滾著。「桌子下面很髒,沒想到擦著擦著,你就回來了!」這麼爛的謊話,連她自己都不相信。
窩在桌子底下,她就這樣接受他的盤問,著實有夠狼狽!
「老板,可不可以先讓我出來?」她涎著笑,謙卑要求道。
他面無表情瞪看她幾秒,才終于退開身子,讓她活像老鼠似的從地洞里狼狽的慢慢爬出來。
拍拍身上的灰塵,她正盤算著要怎麼全身而退,听起來令人心驚膽跳的聲音悠悠響起。
「你擦桌子擦了一整個早上?」他的俊臉像三月的天氣,一片陰霾。
她就知道,該來的絕對躲不掉。
「這桌子全是陳年污垢……」她脹紅了臉,試圖辯解。
「我不想听借口。」他可不是花錢請她來模魚打混的。
听听這語氣,儼然是一副大老板的派頭!
拜托,這男人不過是開了一間比垃圾回收場還好一點的小貨運行,卻一副神氣得像是大企業總裁的架勢?就算他們是鄰居、認識彼此的年數超過二十根手指頭,他也得客氣三分啊!
「這不是借口,是正當而且值得諒解的理由。」她理直氣壯仰起下巴。
「這不是借口也不是理由。」
「那是什麼?」
「是鬼話。」
倪必舒氣鼓了臉,這男人的嘴——好壞!
雖然他們是多年的鄰居,本該友好如兄妹,但這個男人的傲慢有時實在令人忍無可忍。
「你明知道我是秘書,專長是文書處理,這些耗費體力的工作我當、然、不、擅、長!」
「既然身為秘書,你應該比誰都清楚,上司要听的不是理由,而是結果。」
「你根本沒拿我當秘書!」她是苦命台佣。
「你隨時可以走,沒人強迫你。」
他滿不在乎的囂張樣,氣得倪必舒快吐血。
走就走!
她倪必舒好歹也當過大老板的秘書,何必忍受這種非人的待遇跟屈辱?
小拳頭在身側反覆收緊,她決定拿出當米蟲這麼久幾乎快消失無蹤的骨氣,離開這個黑心的老板。
「好,我走!」她豪氣的宣布。
「請便。」黑心男人逕自拿起文件開始看起來,連頭也不抬。
啊?他竟然說得這麼輕松?!畢竟三天來她也是賣命工作,出汗出力,沒功勞起碼也有苦勞吧?
簡直是欺人太甚!
她義憤填膺的想將抹布丟在他臉上,想想還是很孬種的往桌上輕輕一放,挺直背脊,活像是凱旋的英雄般走出辦公室。
偌大的辦公室一片寂靜,唯有天花板上的電風扇依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。
「我要走了喔!」
突然,一個身影又從門口閃出來。
掃了她一眼,男人面無表情低頭又繼續忙著。
「我真的要走!」她發誓,這是她大發慈悲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,要是他再不表現一點悔意跟善意,她立刻毫不猶豫走人!
辦公桌後的龐大身軀依然不動如山,像是就算芮氏規模七級的大地震也驚動不了他。
尷尬怔立在門口,她走也不甘心、不走面子又不知到往哪兒擱。
她心里清楚得很,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,連碩士、博士都得去搶環保清潔工的飯碗,她一個小小學士,還有什麼身段放不下?
「倪‘必輸’,中午便當訂了沒?」突然,貢丸的台灣國語夾雜台語從不遠處傳來。
「啊?還沒!」感謝貢丸這血性男子及時出現給她台階下。「我這就立刻打電話訂!」
腳底抹油,趕緊溜之大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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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盛陰衰的貨運行,一直以來始終充斥著男人的煙味、臭汗味以及男人間以粗話作為溝通橋梁的江湖味。
自從倪必舒來了以後,突然間,空氣里多了一絲女人身上特有的香甜,輕甜好听的嗓音洗滌出每個人溫和良善的一面。
每個人嗓音變小了,粗話幾乎听不到,就怕驚嚇了那單純縴細的倪秘書。
十幾個男人們的世界一夕間改變,但沒有人抱怨、沒有人不情願,全都樂意遵從這種不必言明的默契與規定。
「倪‘必輸’,你叫什麼名字?」
一伙工人坐在倉庫邊的貨堆上排排坐吃便當,倪必舒坐在中間,萬「肉」叢中一點紅。
北丸的台灣國語混著飯菜依然道地得很,身上的恰龍在大太陽底下生動鮮活。
對于男人的,她已經見怪不怪,來到這里她已經從高級秘書,變成老板的專任台佣、工人們的知己。
「倪必舒。」她用酸痛得幾乎舉不起來的手努力扒飯,邊含糊說道。
原來耗費體力的工作會讓人一整天都處于饑餓當中,滿腦子只想著吃。過去午餐僅以一塊三明治就能裹月復的優雅粉領貴族生涯,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「偶豬道你是‘必輸’,偶素問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就倪必舒啊。」
北丸當場傻眼。「喂喂喂,倪秘書啊,你這樣就不夠意思了啦!」肥仔首先發難替朋友打抱不平。「我們的身家資料、體重、三圍都在你的手上,我們只不過問個名字你就這樣敷衍了事,實在很沒誠意!」
「我很有誠意啊!」努力吞下嘴里的飯菜,她只差沒舉雙手發誓。「我真的就叫倪必舒嘛!」
「倪必輸……倪必輸?」貢丸搖頭晃腦喃喃自語。「啊還不都素一樣!」她是在騙肖仔喔!
「對啊、對啊!!」幾名工人也同仇敵慨的嚷嚷起來。
「是必須的必,舒服的舒,不是台語的秘書!」她無奈的暫停攻擊便當,捺著性子解釋道。
「喔,原是這樣喔,偶誤會你了,歹謝啦!」貢丸難為情的搔搔頭。
擺擺手,倪必舒寬宏大量的不跟這群工人計較,但她可沒那麼輕易放過只剩下幾顆飯粒的便當。
努力用筷子將便當盒里僅剩的余孽消滅,身旁又傳來竹竿納悶的喃喃自語。
「倪秘書,你爸怎麼會替你取這麼奇怪的名字?哪有人給女兒取名必輸的?」
倪必舒嘴里的東西一噴,貢丸胸口的恰龍身上多了幾十顆白色的飯粒,顯得格外立體、栩栩如生。
「對不起!」跳起來趕緊用手替他拍著胸口上的飯粒,她尷尬得臉都紅了。
「沒關系啦!你不用拍了,偶這樣會歹謝捏!」貢丸羞澀得活像初嘗禁果的小男生。
「唉喲,貢丸臉紅了捏!」
「貢丸艷福不淺喔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