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牽著手,在僕婦簇擁下朝後院去。
既然辦喜事,宅子自然張燈結彩,一路都有紅燈籠高掛,上面寫著早生貴子、百年好合,一路過去都是吉祥話。
龐大女乃女乃除了拿錢替人辦事,請牛小月也有私心,「听說尉遲九爺還沒訂親?」
「九弟眼光高,非得要琴棋書畫皆通的才女,自然不是那樣好找。」牛小月沒說的是琴棋書畫皆通的幾乎都是官家女子,官家女子怎麼可能願意嫁給商家庶子?誰都知道尉遲家的錢財牢牢握在尉遲言手上。
要是嫁給尉遲言當平妻還能考慮,嫁給庶出無權的尉遲九爺,那還是算了吧。龐大女乃女乃聞言頗喜,「我有個庶妹,琴棋書畫也算略通,來日尉遲家宴客,大女乃女乃給我一張帖子吧。」
牛小月這才明白為什麼龐大女乃女乃會問起九弟婚事,笑說︰「那是自然,尉遲家不過一般商戶,請客當然歡迎朋友賞臉,只是九弟的心思我模不準,要是沒那個緣分,龐大女乃女乃可別怪我。」
龐大女乃女乃听得牛小月答應,喜道︰「我們兄嫂不過給個機會,合不合眼緣是要看月老的意思。」
兩人攜手過了回廊,轉眼一間高掛喜字的院子就在眼前。
有龐大女乃女乃帶路,守門婆子自然沒有為難,一路通暢直接進了喜房。
喜房幾個親戚的太太女乃女乃正圍成一圈說笑,牛小月一見龐八女乃女乃就忍不住贊嘆,真的貌美,家人要是舍得送進宮選秀,得寵絕對不是難事。
房間里的太太女乃女乃們見到龐大女乃女乃帶人來,都十分親熱,待知道這人就是尉遲大女乃女乃後,那親熱完全不一樣了——雖然男人說起女皇商總是嗤之以鼻,說女子就該待在家中相夫教子,當什麼女皇商,但那些太太女乃女乃都不知道多羨慕,有鋪子有進帳,能自由出入府邸,想都不敢想有女子能過這樣的生活。
一個楚女乃女乃特別直接,「尉遲家的門風可真好,听說封太君對孫媳婦寬容得很,我是沒有女兒,要是有女兒也跟尉遲大女乃女乃結個兒女親戚,這樣女兒就不用受夫家的氣。」
宋女乃女乃一听就不爽了,「楚女乃女乃想炫耀自己生了四個兒子,直接炫耀就是,也不用說自己沒女兒。」
眾人都知道宋女乃女乃連生三女,現在好不容易再度懷孕,壓力很大,听得別人提兒子,那都是覺得在諷刺自己生不出來。
龐大女乃女乃連忙說︰「宋女乃女乃哪來的話,這一胎肚子尖尖,一定是男孩。」
牛小月也不是不懂事,「宋女乃女乃想生兒子,到千子山的注生娘娘廟去拜拜,很靈驗的,不過一定要記得還願。」
宋女乃女乃連听兩人安撫,又見楚女乃女乃沒再繼續杠,心里總算好過一些,是了,自己這胎肚子尖,又喜歡吃酸,一定是兒子。
牛小月心里很同情宋女乃女乃,身為一個大家族的正妻,有沒有兒子太重要了,關乎著地位、香火,萬一宋女乃女乃一直沒兒子,宋家的家產就會落在庶子頭上,庶子將來也只會孝順親生姨娘,那自己老了可怎麼辦?
牛小月突然覺得背後有點刺,好像有什麼人盯著她看一樣,于是忍不住回頭,一看嚇了一跳,居然是顧太太——剛進來時人太多了,楚女乃女乃馬上發話,宋女乃女乃馬上跳腳,龐大女乃女乃還沒機會介紹屋內的人。
顧太太居然也來了?
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,顧家雖然不比當年,但進京百年的底蘊仍在,人情仍在,一時間不會倒。
前生看到顧太太,牛小月總是低著頭,抖著身子等挨罵,顧太太罵起人來十分難听,牛小月因為不得丈夫心意又沒兒子,娘家也不強盛,只能挨著。
可此刻牛小月看著顧太太,已經不害怕了,現在應該害怕的是顧太太——兒子殺人出門避風頭,顧家岌岌可危。
就算今日入了龐家參加喜宴,表示龐會長還承認顧家的身分,但顧家已經被撤除皇商資格,要拿什麼在京城立定腳跟?
顧太太看她的眼神,充滿了不解。
牛小月就看到顧太太起身,朝自己走過來——很奇怪,前生讓她這麼害怕的人,她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,反而覺得自己以前傻,顧太太也不過就是個人,會老,會駝背,有什麼好怕?
顧太太走近她,「尉遲大女乃女乃,借一步說話。」
「好。」
兩人走出喜房,到了廊下。
天上的月光明亮,院子里也掛滿紅燈籠,牛小月覺得顧太太老了很多,而且愁眉深鎖,一副不愉快的樣子。
顧太太看著她,「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,想請教尉遲大女乃女乃。」
「請說。」
「當年在千子山,為何給我那樣的紙條?竇容嬌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,我都沒發現她跟帳房的兒子有染,你在我顧家埋了多少眼線,居然知道這點?」
牛小月是知道顧太太的——大商戶出身,本事不比男人差,看帳本、合同有過目不忘的本事,那日雖然只是擦身而過塞了紙條,但還是被顧太太記住了長相,京城富戶也就那幾家,慢慢打听總能打听到是哪戶在那日上了千子山,再核對畫像就能找出答案。牛小月看個顧太太,十分冷靜,「我跟竇容嬌有仇,她倒楣,我開心。」
顧太太露出一絲恨意,「我千不該萬不該把紙條給躍強看,導致後面一連串的事情發生,我總覺得這一兩年有人在針對我們顧家,我今日就想問問尉遲大女乃女乃,我顧家哪里對不起你了,你要這樣陷害于我?」
「顧太太這話太不公平了,竇容嬌不守婦道是我唆使的嗎?顧少爺掐死竇容嬌是我唆使的嗎?顧家茶園因為工人懶散,品質下降而屢次進貢不成,難道又是我唆使的嗎?顧太太未免也太看得起我。」
顧太太一臉疲倦的說︰「我顧家南方的烏龍茶園、普洱茶園被人倒了染料,茶樹都死了,跟龐會長打了一千斤契約還不出來,還得賠上六萬兩,那地也得休整,三五年內無法種植東西,消息傳出,我顧家的茶葉鋪子都被影響了,人人害怕喝到灌了染料的茶,顧家南北三十余間茶鋪子,連續十天都沒人踏進門口一步,轉眼到要收冬茶的時候,卻是一張訂單都沒有,尉遲大女乃女乃,你敢說跟你沒關系?」
牛小月心平氣和,「顧太太,不管你信不信我,那染料都不是尉遲家倒的,你應該問問你的兒子,看他干了什麼好事。」
「躍強已經不在京城了,他還能做什麼?尉遲大女乃女乃,你今天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,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!」
「我不怕鬼。」牛小月說,她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,真有鬼,她的四個孩子應該抓顧家所有人下地獄,「顧太太,我也不跟你兜圈子,我是恨顧家,不過顧家茶園的事情,源頭不在我身上,你也別裝了,我知道你跟顧躍強有聯絡,知道他還在京城外圍處理顧家的事,過的依然是少爺的生活,他那個人不走正路,好大喜功,你先問問他這些日子做了什麼?茶園的事情一定會有答案。」
顧太太死死盯著她,「你為什麼恨顧家?我顧家什麼都沒做過,是,躍強以前是想納你為妾,逼迫了你一段時間,但那也沒什麼,你現在也嫁入尉遲家了,不應該揪著往事不放,說來說去都是小事一樁。」
牛小月冷笑,是啊,小事一樁,只要不損及顧躍強的利益,什麼事情都是小事一樁。顧太太手段何等厲害,她不信前世竇容嬌對她下藥顧太太不知情,肯定心里有數,但因為更疼愛自己的佷女,所以無所謂她這個女圭女圭親的媳婦。
她的命也是命,她孩子的命也是命,但顧家就是這樣無動于衷,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失去孩子,然後罵她沒用,保不住香火,還逼她收竇容嬌生的庶子為嫡子,完全不管她內心有多難過。
做過的事情都得還的,她牛小月一定要替自己討公道!
她突然有種感覺,顧太太是特意在新房等她的,因為知道龐大女乃女乃會把她帶來這里。挺好的,不然顧太太還真覺得自己委屈了。
「尉遲大女乃女乃。」顧太太用一種討饒的語氣稅,「我顧家已經不行了,老太太中風,到現在連話都說不清楚,躍強也因為竇容嬌那蕩婦的事情滯留在京城外,你就高抬貴手,放過我們吧。」
牛小月心想,這是來哀兵政策了嗎?
茶園雖然三五年不能種植,但顧家中饋上百萬兩,絕對不會這樣就倒下,顧躍強還活得好好的,只不過不好在京城活動而已,在城郊買宅子、買下人,幾個漂亮的通房伺候,其中有兩個也已經懷孕,日子照樣美滋滋,哪有顧太太說的那麼可憐。
她在顧家沒得到過一絲溫暖,那麼,顧家就別想從她這里得到一絲憐憫。
她也曾告訴自己別糾結過往,要往前看,但隨著時光推移,她慢慢了解一件事情,顧家一日不垮,她就一日不能真正放下。
第十三章 懷孕遇險被挾持(1)
時光冉冉,這是牛小月在尉遲家第三個過年。
封太君年紀大,依然精神抖擻,目光凌厲,尉遲大太太逗著康哥兒、安哥兒,那別說多開心了。
大家族過年自然是熱鬧的。
過去一年,尉遲家又添了八個小人兒,現在一家五十四口,席開五桌,孩子們都由女乃娘照顧著,幾個月大的女圭女圭也在花廳的搖籃里——過年的規矩,一定要一起過。
二十四道晚飯吃完,僕婦撤下席面,開始拜年。
封太君照例一人給了一兩金子。
尉遲家多年不散,都是因為封太君的堅持,所以眾兒孫磕頭時都是恭恭敬敬。
今年輪到大房守歲——雖然下人上百,但還是要主人家親自守歲這才誠心,長輩才能長壽。
一頓飯吃到快戌正,直到外面敲更聲傳來,封太君一聲令下,這才各自散去。
牛小月打定主意要跟尉遲言一塊守歲。
尉遲言笑說︰「很無聊的。」
「正是無聊我才要陪著你呢,等我把兩個哥兒哄睡了,這就到大廳。」牛小月轉頭吩咐春暖,「給我準備一杯濃茶。」
牛小月說到做到——也是有經驗的娘了,哄孩子已經駕輕就熟,康哥兒跟安哥兒也是好孩子,抱著自己的毯子,拍拍背,翻幾次身,不用半刻就傳出鼾聲,這點曾經得到封太君跟尉遲大太太的大力贊賞,說睡得熟就是乖孩子。
牛小月把十二件套的頭面一一取下,又換了保暖褲裝,這便打著燈籠到花廳。
春暖一見就笑說︰「大女乃女乃,濃茶已經準備好。」
牛小月也不羅唆,拿過來一口氣就喝下去。
大門敞開,紅燭高映,外面雖然下著雪,但身邊有暖石,倒是不太冷。
牛小月靠著尉遲言,心滿意足,「我現在有時候會想起那一年的夏天,第一次到尉遲家,當時怎麼也沒想到會改變一輩子的命運,我以為我將來的對象就是從鄰居家挑選腳踏實地的人,可是你卻看上我……」
尉遲言緊握妻子的手,「是你看上我,不嫌我克妻,不嫌我年紀大。」
「你不克妻的,也不克任何人。」牛小月連忙說,「我前陣子上玉佛山看到金小姐了,她很安康,比在別苑時還要精神得多,張小姐的事是意外,你沒有不好。」
尉遲言見妻子連忙安慰自己,忍不住微笑,沒成親都不知道房中有個知心人是這樣的感覺,夫妻一起努力,一起榮耀尉遲家,牛小月不是目光短淺的無知婦女,她想得多,作風也大膽,就拿她當年買異域香料的事來說,京中可沒人試用過,她居然就敢花了五百兩買下來,這等膽識恐怕男子都自嘆不如。
牛小月突然想起一事,「對了,富泰郡王妃今日寫信給我,約我大年初九見面,說要上注生娘娘廟祈福,夫君覺得我要帶安哥兒一同嗎?」
尉遲言想都不想就點頭,「帶著吧,富泰郡王妃應該也會帶櫻善縣主一同前往,到時候讓人給兩娃兒畫張平安圖,交換收藏,將來成親,把幼年一起繪制的平安圖掛在喜堂,也算美事一樁。」
牛小月拍手大笑,「這倒是,肯定有趣。」
尉遲言看著妻子大笑,心里又生出幾番喜歡。
他掌家後,為了讓這個家能維持下去,御下極嚴,下人看到他都戰戰兢兢,時間久了,他的五官更加嚴肅,就更不苟言笑了。
後來開始相親,女子看到他不是極盡討好就是害怕得瑟瑟發抖。
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像惡鬼——因為不是人,所以注定形單影只。
可是牛小月出現了,她對他是那樣落落大方,不卑不亢,醫娘出身,卻比大戶人家的小姐更體面,待親眼看到她拿著掃把趕騙子,一夫當關,萬夫莫敵的架勢,實在讓他心生好感,這小牛醫娘太耀眼了。
成親後,他只有更喜歡。
他也很感謝她生了兩個兒子,拿命換來的,他這輩子都記得。
他握住她的手,「小月,等孩子長大了,接掌家業,我就帶你到處游山玩水,你說好不好?」
牛小月臉龐生光,「真的?」
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」
「我想去好多地方,想去看江南的大山大河,想去看天山雪景,漠北的青青草原,想親自剃羊毛,想騎駱駝,我听說西瑤的日落,整個天地都會被染成紅色,我們有銀子,走到哪,玩到哪。」牛小月想想,實在興奮,想想上輩子太淒慘了,在牛家長到十五歲,在顧家被關了十年,好像哪里都沒去過,那些天地絕景都只從書中讀到,真實看到不曉得會有多震撼。
尉遲言伸出手掌,牛小月也伸出手掌,輕擊三下,就算定下誓約。
牛小月噗哧一笑。
尉遲言莞爾,「是不是想到幾年前我們家投貢白牡丹那次?」
「夫君神準。」
「我只跟你擊掌立誓,跟別人卻是不曾。」
牛小月驚訝,「當真?」
「行走商會,靠的是白紙黑字,有時候白紙黑字都做不得準,何況擊掌為誓,那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血來潮,就這樣伸出手。」
「那我豈不是好大的榮幸,居然獲得尉遲大爺這樣信任?」
「我們尉遲家這些年蒸蒸日上,感覺就是從那次白牡丹競貢成功開始,如果按照我所想的用白毫銀針或壽眉去競貢,一定在第一關就被新任內務府總管刷下來,小月,你真是我的福星。」
「我也只是運氣好,事先知道罷了。」
「不管怎麼說,尉遲家都是因為這個才得利,何況你還給我生了兩個兒子——我沒見過爹的面,也沒手足,雖然有八個弟弟,但畢竟不是同一房,張小姐跟金小姐的事故相繼傳來,我以為自己一輩子要注定孤老終身了,沒想到能有孩子。」尉遲言聲音十分感懷,「看著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小人兒,我覺得自己是這天下最幸運的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