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小月有點害羞,低頭了一下這才說︰「我是個膚淺的人,對夫君一見鐘情,那日在婆婆房中第一次看到夫君,衣袂飄飄,就像畫中神仙,我在後宅走動多年,所見之人也不少,沒看過哪家少爺有夫君的氣度。」
尉遲言佯怒,「難道我在小月眼中就只是有張好皮相?」
牛小月連忙哄了起來,「那當然不是了,夫君有本事,十四歲開始做生意,十八歲正式掌家,這些都令人尊敬,何況夫君不是一味囤錢財,這幾年善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,京城的乞兒、貧戶,誰不知道我們尉遲家是第一善戶,我相信菩薩,相信輪回,夫君生意能大展宏圖,我能順利產下兒子,一定是做善事的回饋。」
這點倒真說到尉遲言心坎里了。
尉遲家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淨利花在善事上,雖然二叔、三叔不太認同,二嫡娘、三嬌娘的親戚也曾經上門,說與其花十幾萬兩給那些貧戶買米,不如分給自己人,不論是給弟弟或者添給幾個出嫁的妹妹都很好,三嬸娘尤其吵得厲害,當時他才十九歲,能應付外面跋扈的商人,卻無法應付大宅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長輩。
後來是祖母出來坐鎮,說老三媳婦這麼不爽尉遲家的家規,那就寫休書吧,三嬤娘嚇到,這才不敢再提。
後來幾個弟弟陸續娶媳婦,也有人開始鬧著要鋪子,尤其是幾個弟妹,丈夫沒能力幫忙家族事業,卻又想平分淨利,哪這麼好的事情,要是弟弟們跟著他到河驛一起辛苦,那他絕不吝嗇,可是偏偏八個弟弟都只求安逸,面對長輩跟妻子的催促,也只會說「交給大哥就好」,「大哥就能應付,我去湊什麼熱鬧」。
即使弟弟都如此,弟妹還是想要鋪子,想要一個月能拿千兩銀子,但他也不是當年十九歲的尉遲言了,他已經懂得應付,要鋪子沒有,要分家可以。
外人以為他在宅內呼風喚雨,其實二房三房的貪心鬼一大堆,要不是有祖母鎮著,他也會很累。
以前他有時候會迷茫,自己這麼累到底為什麼,他又沒兒子,將來家業能傳給誰,收嗣子是沒辦法中的辦法,但如果可以,誰不想要親生孩子?能傳承自己的一切,這樣打拼才有意義。
可現在不同,他有妻子了,也有兒子了。
牛小月、康哥兒、安哥兒,這三人是他要守護的寶物。
他要壯大尉遲家,給兩個哥兒一世榮華,等哥兒長大,繼承家業,他跟牛小月就安心當老爺子老太太,含飴弄孫。
「我看三歲就給兩個哥兒啟蒙,六歲入族學,十二歲開始跟我出去談生意,十六歲娶親,等生了兒子後就正式掌家,換我倆去游山玩水。」
牛小月好笑,「三歲啟蒙太早了,筆都還不會拿呢。」
「哪里早,我就是三歲啟蒙。」
「那是夫君天生英才,康哥兒跟安哥兒也不知道有沒有夫君這樣聰明。」
尉遲言听得牛小月這樣一說,內心頓時十分舒爽,「我的兒子自然像我,早點成家,我們也早點自由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牛小月低下頭,「我好像……好像……」
尉遲言不是蠢鈍之人,見牛小月神情,突然靈光一閃,「又有了?」
「還不確定,癸水應該前幾日就要來的,但到今天也沒動靜。」
尉遲言登時忘了自己剛剛說要早點自由早點好,大喜,「那你還在這邊做什麼,快點回床上躺著,別熬夜。」
牛小月卻更緊的摟住他的胳膊,「不要,我既然嫁入尉遲家,勢必不會放你一人,不管夫君做什麼,我都陪著你。」
尉遲言內心一暖,眼眶突然有點發熱——尉遲家的守歲是三房輪流,他年幼時由尉遲大太太守歲,他十四歲開始獨自擔起大房責任,三年一輪。
十四歲到現在三十二歲,已經十八年了,他一個人在這花廳守歲六次,直到很深的夜,都只有他一人,只能看著雪花飄落,或看著蠟燭垂淚,時光漫長,小時候覺得孤單,二十歲後習慣了孤單,三十二歲的現在,他只想感謝老天爺。
「小月。」尉遲言輕喚。
「嗯?」
「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。」
「那我只能對夫君更好。」牛小月嘴角彎起,「兩個哥兒都十八個月了,也差不多該給他們添弟妹了,夫君喜歡再生兒子,還是女兒?」
「還是兒子吧,兒子娶妻是招人,女兒將來要嫁人,我舍不得,幾個妹妹出嫁時,二嬌娘跟三嬸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,又擔心女兒生不出兒子,又擔心姑爺疼寵侍妾,八妹跟十四妹的夫家這幾年有點沒落,遣了不少下人,嬸娘們又要擔心女兒的生計,我可不想遭這個罪。」
「好,那就兒子,初九跟富泰郡王妃上千子山祈福,我會跟注生娘娘祈禱的。」牛小月頭靠丈夫的肩膀,「只要夫君想要的,我一定努力。」
尉遲言笑了。
說來他很感謝金小姐,若不是她回來告訴他她無恙,他這輩子也無法鼓起勇氣跟任何人提親,那怕是再喜歡牛小月,他都會讓她嫁給別人,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長命百歲。
感覺是命運憐憫了他,讓金小姐康復,讓自己能有勇氣跟牛小月成親。他的妻子很好,是能跟自己比肩的參天大樹,比起男子不遑多讓。
現在外面雪落傾盆,他內心卻無比寧靜。有妻,有子,家人安樂,夫復何求。
*
第十三章 懷孕遇險被挾持(2)
整個年節,尉遲家的門就沒關過,客人太多了。
尉遲家儼然京城第一商戶,過年自然十分熱鬧,幾個弟弟夫婦都被尉遲言派出去送禮,他則在家坐鎮,每天都會有客人,客人當然不是單純的拜年,也會談一些商業上的事情,他這個掌家人要在家,不然生意談不下去。
封太君照例不太見客,中年喪夫,晚年喪子,為了扶持尉遲家,二十多年來都過度勞神,晚年就想著養身體了,看著兒子平安,孫子健康,曾孫活潑,封太君已經滿足。
尉遲家三個正房太太則在家接待上門的太太女乃女乃,牛小月自然也跟著一起。
生了罕見的雙胞胎,太太女乃女乃對她可太好奇了,紛紛詢問起生子秘方,吃些什麼?拜哪尊佛,其中一個年輕女乃女乃堅信她有轉胎藥,見牛小月否認,還生氣了一把,讓眾人都哭笑不得——這要是真有轉胎藥,齊皇後就不會連生四個公主了。
日子就在忙碌中過去。
很快的,跟富泰郡王妃約定的日子到來,牛小月一早起床,跟兩個哥兒親熱了一番,然後親自服侍尉遲言穿著打扮,又一起用了早飯,這才抱起安哥兒預備出門。
中間還有個小插曲,康哥兒見娘只抱弟弟,不抱自己,委屈得大哭,娃兒身體好,哭起來震天價響,後來是尉遲言把兒子抱起,夫妻一人抱一個,出了院落大門各自走開,尉遲言朝封太君的院子去,牛小月朝馬車棚去。
康哥兒雖然覺得不太對勁,娘跟弟弟這是要去哪?可是爹又抱著自己,一歲多的年紀也想不明白,嚎了兩聲,被尉遲言一哄便止住了。
這一頭,牛小月抱著安哥兒上了馬車,陪同的還有春暖、花開跟遠志,其他下人坐另一輛馬車。
車行轆轆,牛小月在約定時間之前就到了千子山的預定廂房——富貴人家相約,都是如此。
雖然兩家已經交換過婚書,算兒女親家,但畢竟官商有別,自己多知禮一分,外人的議論就少一分。
「娘。」安哥兒動了起來,「我要跑跑。」
雖然是第一次到的陌生的環境,但有娘在,又有熟悉的春暖、花開、遠志在,安哥兒倒是不怎麼怕。
牛小月便放下孩子,讓他在廂房跑動,「小心點,別跌倒了。」
「跌倒也不怕。」
牛小月噗哧一笑,安哥兒虎頭虎腦的,也不知道像了誰,跌倒他當然不用怕,怕的是她這個娘,擔心孩子受傷,這小沒心肝的。
就見安哥兒這邊敲敲,那邊模模,對寺廟廂房充滿好奇——這廂房是富泰郡王妃定的,應該是千子山最好的廂房了,窗明幾淨,花瓶里還放著幾枝綻放的桃花。
雖然是正月初九,但太陽很大,倒是不覺得冷,牛小月推開了窗子,窗外早春的風吹來,帶著一陣桃花香氣。
等了一會,安哥兒吃了一次點心,格扇這才被人從外面推開。
第一個進來的是個大娘子,見到牛小月那是滿臉堆笑,「奴婢是富泰郡王府的辜娘子,見過尉遲大女乃女乃,大女乃女乃可比畫像俊多了。」
然後辜娘子連忙把兩扇格扇都大開,一個二十幾歲的少婦進來,滿頭珠翠,一身錦繡。
牛小月見過畫像,連忙起身,「民婦見過富泰郡王妃。」
富泰郡王妃笑說︰「尉遲大女乃女乃不用客氣,等孩子長大,我們就是親家,現在要多多親近。」
牛小月連忙招手,「安哥兒過來見人,這是郡王妃和櫻善妹妹。」
安哥兒是商人家的孩子,雖然年紀小,但有幾分伶俐在,見母親招呼,女乃聲女乃氣的說︰
「郡王妃好,櫻善妹妹好。」
就見才一歲的櫻善縣主直勾勾著看著安哥兒手上的琉璃九連環,圓圓的眼楮充滿好奇,不知這是什麼,跟家里的不太一樣。
安哥兒是雙胞胎,自幼跟兄長一起,爹娘都教他要懂得分享,此刻看到這個比自己小一點點的小妹妹似乎也想玩,伸手一遞,「借你玩。」
櫻善縣主伸手接過,「這個怎麼有透明彩色的,家里的是金子做的,不好看。」
安哥兒得意,「這是爹爹送我的。」
牛小月見兩個小女圭女圭似乎對彼此第一印象都很好,稍微放了心——親事已定,自然希望孩子能和和美美。
兩娃腦袋瓜湊在一起,那琉璃色彩斑爛,在陽光照射下折出不同光芒,比起金子做的好看太多了,櫻善郡主看得目不轉楮。
富泰郡王妃笑說︰「看他們和樂,我也放心。」
牛小月之前不太懂富泰郡王妃怎麼會跟尉遲言提起這婚事,那可是皇家嫡女啊,後來才知道富泰郡王寵愛王姨娘,連帶對王姨娘生的兒子都高看一眼,寵之更勝嫡子,郡王妃的兒子將來若想爭太孫之位,勢必要兩個強力後援,一個是朝政後援,這個郡王妃的母族可以做到,另一個是財力後援,國公府可沒百萬兩可疏通,尉遲家富有,若是把女兒嫁給尉遲家,將來兒子要爭權,尉遲家肯定會看在這層關系上大力協助,事情要是成了,尉遲平安就會是太孫的妹夫。
為的都是兒子,都是將來。
牛小月不是很介意初衷,只要這決定對尉遲家好,她就贊成。
一個師父進來,「富泰郡王妃、尉遲大女乃女乃,吉時到了,這時候上香能直達注生娘娘那里。」
富泰郡王妃笑說︰「走,我們去上香,孩子不嫌多,我想再多生幾個,將來要是走了,他們兄弟姊妹才能互相幫忙。」
這話倒說到牛小月心坎里。
尉遲言初一就請大夫來了,果然是喜脈,封太君跟尉遲大太太高興得不得了,直夸她乖,她第一次懷孕時尉遲大太太還暗示過她要買幾個丫頭進來開臉,這一次倒沒說什麼,只讓她多吃多睡,好好養胎。
她的神仙夫君想再多一個兒子,好,她就再生一個兒子給他。于是那師父領路,富泰郡主跟牛小月並肩,十幾個丫頭僕婦抱著安哥兒跟櫻善縣主,一群人浩浩蕩蕩從後面的廂房到了大殿。
這天是好日子,注生娘娘廟滿滿是香客,有一家老小的,看起來和樂融融,也有年輕媳婦苦著臉單獨前來,一看就是生子壓力大。
富泰郡主心有所感,「注生娘娘很靈驗的,我懷孕時,母親初一十五都到這廟來幫忙打掃,她堂堂一個國公夫人,為了我在這里做粗活,就是這樣感動了神明,我才搶在王姨娘前生下兒子,是長子也是嫡子,地位總算穩固了一些。」
「國公夫人疼寵女兒,心意著實令人羨慕。」
兩人在蒲團跪下,虔誠祈禱。
安哥兒跟櫻善縣主雖然年紀小,但大殿中自然有股莊嚴,兩娃兒倒是沒怎麼吵鬧,安哥兒看母親跪下磕頭,有樣學樣,櫻善縣主見狀也跟著如法炮制。
三次祈禱,三次磕頭。
牛小月在心中默念,老天啊老天,感謝您讓我重生了一回,體會到為人妻、為人母的美好,也可以繼續向甘姨娘盡孝,照顧泰貴,小女子貪心,想再生一個兒子,請您大發慈悲,小女子一定多做善事,感謝老天的恩德——
突然間,她感覺脖子被勒住了。
牛小月被扯得站起身,連退了好幾步,她張開眼楮,一把尖刀抵住了她的脖子,她甚至能感覺得到皮肉被劃開,有血順流著進入衣領的溫熱感。
廟中眾人尖叫起來,四處逃竄。
「殺人啦,殺人啦!」
「有惡徒持刀橫搶財物……」
「救命,拜托,誰來幫我扶婆婆一把,我婆婆突然走不了路——」
尖叫此起彼落。
就見安哥兒沖了過來。
牛小月大驚,「安哥兒,別過來——」
遠志手快,一把將安哥兒撈住,緊緊抱在懷中。安哥兒亂踢,「娘!娘!」
「遠志,帶安哥兒回家,馬上!」
遠志遲疑,「可是大女乃女乃……」
「這是命令,快帶安哥兒走,別回頭。」
牛小月覺得有氣息呼在自己耳邊,一陣惡心。是仇家嗎?還是只是個想隨意殺人的瘋子?
富泰郡王妃轉身抱起櫻善縣主,一下子跟隨眾人逃出了大殿。
遠志雖然忠誠,但他也當爹了,知道在父母心中孩子最重要,于是抱緊踢蹬不已的安哥兒,轉身前道︰「奴才會趕緊通知大爺。」
牛小月知道他這是听話了,心中安慰,說道︰「快走。」
遠志抱著安哥兒也出了大殿,趕緊上了馬車,一路疾行——自從金小姐過世後,大爺多年郁郁寡歡,好不容易大女乃女乃出現,改變了大爺,自從成親後大爺的笑容都多了不少,他都不敢想萬一大女乃女乃有什麼意外,大爺要怎麼辦。
大殿里,牛小月試圖冷靜下來。
她的人生好不容易走到這里,她舍不得死,牽掛太多了,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。
那把尖刀從脖子移開了,抵住了她的腰間,脖子上被劃破的地方血還持續的流著——她得快點止血,快點看大夫,她的肚子里有小生命,她不能流這麼多血。
「你要什麼?」牛小月盡量讓聲音听起來柔和,「我夫家富有,別傷我,萬事好商量,我可以給你很多銀子。」
「我知道你家富有。」那人頓了頓,又在她耳旁噴氣,「尉,遲,大,女乃,女乃。」
牛小月一凜——顧躍強。
他什麼時候進京的?現在他名聲這麼差,居然還敢進京?說來也奇怪,她原本很害怕,但在知道是顧躍強之後反而沒那樣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