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默之堂 第21頁

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過去,這一場天崩地裂,在夾隙中求生的兩個人,模糊的影子,復雜的心情,整個世界都好像不復存在,只剩下他和她,她和他。

他們那麼靠近,生死相依。

是前生的糾扯,還是今世的注定?要以這種方式成全他和她。程沉只覺一顆心浮啊沉沉,再難將息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默未傾突然焦慮地開口︰「程沉,你睡了還是暈了?這個時候你不能睡過去,你要保持清醒,再怎麼辛苦都要堅持下去,一睡著就完了!」他伸手輕拍她的臉,她格住他的手,表示自己並沒有睡著。

頭上傳來明顯的松氣聲,听在她耳朵里,莫名地發苦。

「沒有睡著就好,堅持下去,會有人來救我們的……」說是那麼說,但他自己的聲音反而越來越微弱。

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到了她的手背上,熱熱的,粘粘的,放到鼻前,血腥味撲鼻。

他在流血?該死的,他一直都在流血!

她抓住他的胳膊一陣急搖,被她一搖,默未傾好像又清醒了點,「你有話要告訴我?可惜你不會說話……你不會說話也是我害的,我對不起你,程沉,對不起。你不肯原諒我是對的,我是個懦夫,很卑鄙很卑鄙的一個人……」

糟了,他的情況好像很糟糕,都開始語無倫次了。

「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,沒有告訴任何人,我現在就告訴你,不然,可能沒機會說了……」他的聲音宛如夢囈。

程沉推他,他也沒什麼反應。

默未傾,你這個該死的家伙,你叫我堅持住,你為什麼自己做不到!你給我醒醒,清醒點!她掐了他的手臂一把,又開始重重地搖晃。

「別,別把力氣浪費在這里,你听我說,你放心,話不說完,我不會死的……」

程沉一愣,心里那股苦苦的味道又開始變澀。

「其實那天,那個芭比女圭女圭,是……是我放你房間里的……」

渾身如被電擊,她的手指慢慢地松開他的胳膊,滑落到了地上。

「其實那只芭比本來就是屬于你的,叔叔買了兩只叫人送過來,你和露莎碧一人一只,可她沒有給你……」

沒有力氣,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。她靜靜地躺著,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傷疤被挖了出來,一點一點地剖析給她看。

「我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做,我從露莎碧房間里拿了那只女圭女圭放你床上,我覺得那是屬于你的東西……那是我長那麼大第一次多管閑事,結果,我遭到報應了……」默未傾的聲音很痛苦,不知道是因為他流血的傷口還是因為他在陳述的回憶,如果不是在這麼個生死一線的情形下,想必他是斷斷不會放任情緒流淌在聲音里的吧?

「你和露莎碧起沖突時,我剛想說清楚,但已經來不及,我當時完全是本能地伸手格了你一下,不是想偏袒露莎碧,但你就那樣摔了下去,一級一級地滾下去,再也沒有醒過來……叔叔帶你走了,他沒有告訴我們你怎麼樣了,所有人都絕口不提你,這件事情我藏了十年,如果我當初早一點說出來,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……對不起,程沉,對不起……」

十年傷痕淺淺割開,探究當初那傷她的一刀,竟然出于那樣一個友善的動機。一時間,她不知道是該哭,還是該笑,或者皆而有之。

「我到底做了些什麼,做了些什麼……你本來有這個世界上最好听的聲音,有這個世界上最輕盈的腳步,你從樓下像落花一樣走上來,低下眼楮對我說‘對不起,請讓一下’,那個場景我這一輩子都忘不掉……可是,就是我毀掉了你的聲音,毀掉了你的腿,毀掉了你的一生!Medusa,慈悲的女神,請你懲罰我。」他的頭側了過來,溫潤的唇輕觸在她的臉上,帶著無限的愧疚,無限的虔誠和無限的傷悲……

然後突然間,頭顱就那樣定格住,再慢慢地滑落。

他怎麼了?他怎麼了?她伸手推他的肩膀,他一動不動,那種稠密的溫熱液體再度沾染了她的手心,她回過頭想試探他的呼吸,卻只能感覺到他的頭發踫觸著她的脖子,那里也是潮濕的粘粘一片。

一直刻意保持淡漠的臉在此時終于崩潰,淚水從眼楮里流了出來,流得又急又多。難道只有在面對死亡時她才會放任自己這樣痛哭?上一回是媽媽,這一回換成他,那麼多愛,那麼多恨,那麼那麼強烈的感情,潮水一般襲卷了她的身心,悸顫,悸顫,不停地悸顫。

不要死!不要死,求求你!你說過的,要活下去,只要堅持下去就有人會來救我們出去,不要死!你不可以放棄,你絕對絕對不可以放棄!如果你死了,我就恨你,繼續恨你,恨你一輩子!

崩潰中模到他的一只手,連忙死命地抓住,但怎麼搖都沒有反應,嘴唇在牙齒的死咬下破了,血腥味倒進喉嚨里,感覺快要窒息。

她顫顫地將他的手撫平,伸出食指一筆一劃地在他手心里寫——

「我,原,諒,你。」

我原諒你了,默未傾,我原諒你。

眉心傳來繃緊的痛感,後腦沉沉的,意識像一層紗,紗後面的一切朦朦朧朧。她好像听見一個聲音,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說︰「……你說什麼?再說一遍!」

「伯爵,美杜莎小姐的咽喉和聲帶沒有任何問題,而她腦部的淤血在幾年前就已散化,也就是說,她早就能夠說話了。」專業的、嚴肅的聲音,不悠不緩地響起。

美杜莎?他們是在說她嗎?

「不可能!她這十年來一句話也沒有說過!」

「這種情況在醫學上稱為‘ 癥性失音’,是由明顯的心理因素,如生活事件、內心沖突或強烈的情緒體驗暗示或自我暗示引起。」

「應該如何治療?」

「這個需要靠病人自身克服,藥物的效用微弱。所以我認為,她周圍的人應該多給她一些鼓勵和關心,幫助她克服這種‘我是個啞巴’的心理。」

「謝謝你,史密斯醫生。」

接著就有腳步聲由遠而近,臉上傳來被人凝視的灼熱感。非常非常不舒服。于是她翻個身,借著枕頭將臉遮住。

再後來又是一陣天昏地暗,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,依稀听見有孩子的歡笑聲,快樂不知憂愁︰「給我,給我!」

「不給你不給你!」

「好啦,別爭了,只是個玩具而已嘛。」

是啊,玩具而已,那些人真幼稚。她看見自己一臉漠然地轉身,回到一個小小的房間里,月兌了鞋子上床,把頭埋在屈起的雙腿間。

真是幼稚,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玩的,她才不稀罕呢!

下一秒她的房里充滿了芭比女圭女圭,漂亮的芭比,一只又一只。穿著白色蕾絲裙的露莎碧站在她面前,栗色的卷發,大大的眼楮,幾乎也是一個芭比女圭女圭。

「你不要嗎?你真的不要嗎?」聲音甜甜誘惑著她,她呆呆地坐在床上,有些手足無措。一顆心被提得高高的,有種渴望已經到了咽喉處就要說出來時,露莎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冷笑,「可惜,這些都是我的,我一個都不會給你!」

咽喉處的炙熱一下子變得又冰又膩,像蛇一樣滑回她的心髒,慢慢盤息。

她才,她才不稀罕呢!

誰要那種鬼東西!她有媽媽的指甲就好了。

罷那麼想,房間里就出現了好多好多個黑色的小盒子,盒蓋在她面前自動跳開,露出一匣匣美麗的指甲,她顫顫地伸出手去,離她最近的那只盒子突然跳起來咬住了她的手,一個女人淒厲的慘叫聲異常清晰地響起,幾個男人圍著她,死命抓著她,用鉗子一根一根把她的指甲拔了出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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