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身子是一日好過一日了。
她依舊想不透自己的血何以有此療效,她偷偷地用過蛇血、狗血、雞血,一點效果也無;她甚至發起神經,偷偷求了常來求藥的貧苦人家給一點血,給墨陽服下,結果病情反而轉劇了。
用來用去,也就她自己的才有效果。
這于醫理不合,她卻百思不得其解,反而越想越頭昏。她揩揩額上的汗,知道自己失血氣虛了。每天一滴血珠,其實不算什麼,只是日前一時心急,針刺出不了血,她又沒提防匕首那麼利,一刀劃下去,血流如注,慌了半天才把血止住,看看半盆子血,她心也涼了。可好死不死又……
她摀住肚子,冷汗更是止不住。想她堂堂士大夫之師,金陵名儒,居然為了月事痛到直不起腰,實在是……
「妳臉色很難看。」墨陽扶住她,明媚的眼眸充滿怒意,「為什麼硬要出來?改天不成?」
「難得今天九九重陽,學生都結伴登高了。」麗萍故作輕松,「你在書院悶了好幾個月,也該出來散散心。倒是太陽大,當心中暑……」
話還沒說完,她晃了兩晃,昏倒了。
墨陽沒好氣的抱住她。才在說呢,她馬上中暑。
「船家。」對待外人他向來冰冷,「將船劃到樹蔭下。得了,別游什麼江了。」船一靠近樹蔭,他抱著麗萍躍上岸,船家畏懼這位鬼氣森森的好看公子,在遠遠的地方下了錨,蹲在船上抽旱煙。
樹蔭下一片陰碧,避開了擾攘的人潮。墨陽替她松了松領口,見她面孔潮紅,呼吸不順,明知運行內力對自己不利,他還是將寒氣緩緩的釋放出來,鎮靜她的燥熱。
啊,好舒服……麗萍輕嘆一口氣,微笑起來。
墨陽讓她蜷伏在自己懷里休息,四周除了樹蔭沙沙的輕響和林鳥啁諏外,一片寧靜。
她的女紅,做得很不好啊!墨陽皺著眉看她扎滿布條的兩只手。不是教書先生嗎?做什麼女紅呢?弄得兩手都是傷。
她的睫毛好長,彎彎的;臉孔細致而清雅,像是明月一樣,不搶眼,但讓人忍不住一瞧再瞧。
看她這樣靜謐的熟睡,就算這樣一直坐下去,坐到天地毀滅,也沒有關系了……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可以了。
忘記一切吧!忘記過去的血腥和殺意,忘記洶涌的狂怒和寂寞。只要懷里這個小小的女子跟他在一起……他就可以一直這樣活下去。
她的身邊有著寧靜的空氣,光是呼吸著,就可以平靜他狂暴的心。
再也不想死了。
這個小小笨笨的女人,實心的以為可以改變一切;這雙小小的手,卻妄想扛起名為「天下」的重擔。
就算惹怒當權者,就算有多少險阻,她總是帶著溫秀的微笑,昂首面對這一切。
他要保護她!幫她清除道路上所有荊棘,絕對絕對不讓任何人傷害她。
他更擁緊她一些,閉上眼楮。這世界如此和諧清靜,一切都完美的存在著,他長年憤怒洶涌的狂濤平息了,以為永不消蝕的冰山……融化了。
化成一江蕩漾愛憐的春江。
皆是因為這個人,這個小小俊雅的人兒。他欣賞著她,輕憐的撫著她微散的發絲。這世界除了她,是再也沒有別人對他如此好了。
雨水一點一滴落了下來,初秋的天氣也是晚娘臉,說變就變了。被這冰涼的雨滴打醒,麗萍睜開眼楮,「咦?我怎麼睡著了?」
「下雨了,我們上船吧!」不由分說,墨陽緊擁著她,輕松的像是挽件衣服,一個縱越就跳上了離岸有些距離的小舟,倒把船家嚇著了。
他的身子的確大好了。寬心之余,麗萍也有些臉紅。他就這樣摟著自己上船,就算坐進船篷也沒打算松手。
「墨陽,放我下來。」船家在看哪!兩個書生打扮的公子哥摟摟抱抱,總是不太合宜。
他倒是坐了下來,就是沒松手,「不要。」
「墨陽!」她臉紅困窘的握著拳,掙扎著想月兌離他的懷抱。
「不要!」他使了一點勁,「我喜歡這樣。妳討厭我嗎?」
又是那種祈求專注的愁容,讓她不知道怎麼辦,「不討厭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」
「但是怎麼樣?」
船家識趣的咳了一聲,穿著簑衣出去淋雨了。可惜了,兩個俊俏得像是仙人的公子哥兒,居然不愛姑娘愛相公了。
這聲咳讓麗萍的臉紅了個徹徹底底,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男女授受不親。」
「為什麼?滿紙廢話。授受不親,那小孩子是怎麼來的?妳總不會告訴我天下的夫妻都于禮不合吧?」
「我們不是夫妻。」她更窘了。
「為什麼只有夫妻可以?妳看,禮法也有例外。若是只有夫妻才可以這樣,那我們成親好了。」墨陽仍是將她抱了個結結實實。
麗萍有些哭笑不得。墨陽書足念了,老是用他的方法解釋,有些時候又驚人的純真。
「墨陽,成親是很復雜的。」她頭疼得不知道要怎麼解釋,「而且成親以後,你就不能看其它的姑娘了。」
「我為什麼要看其它的姑娘?我只想看妳。」
墨陽專注的望著麗萍,那美麗的瞳孔有著固執的火焰。
「『女曰雞鳴,士曰昧旦,子興視夜,明星有爛,將翱將翔,弋鳧與鴈。弋言加之,與子宜之,宜言飲酒,與子偕老,琴瑟在御,莫不靜好。』妳看,我懂得什麼是成親的。
以後妳不當教書先生了,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,睡著等公雞叫醒我們;我去打獵,妳在家里溫著酒等我。妳若愛讀書,我陪妳一起讀,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分開,好不好?」
麗萍說不出話來。她活到現在十八歲,心里塞滿了憂國憂民,從來沒有想過感情的事情,成親啊什麼的,她從來沒有想過,只是忠實的抱著書。
這種事情……應是很迂回、很迂回的。就算彼此有意,也該有媒妁之言,父母之命。即使是心里有著愛戀,托言詩詞書信,也該委婉曲折,這麼明明白白的求愛逼婚,完全違反了常理。
「好不好?」墨陽輕輕搖了搖她,「我好起來了,不會死了。我會保護妳,不讓任何人傷害妳的。我只看得到妳,別的姑娘我看不見也不想看,好不好?」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她越發失措,抬頭看到墨陽清澄的瞳孔,他的瞳虹,有一抹很細微的嬰兒藍。
成親?不行的。她想做的事情還很多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
她放心不下這雙美麗卻哀傷的眼楮。
「我不會離開。」她小小聲的說,「你想要在我身邊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,久到你厭倦為止。我不會走的,我放不下心。」
「一直嗎?」墨陽沒有注意到她的回避,但是他也的確不在意成不成親的問題。只要能夠這樣靠近她,呼吸她身邊靜謐的氣息,那就夠了。
「一直。」麗萍不忍的模著他細致的臉,「我不會跟別人成親的。」
墨陽笑了。那是她一生中看到的,最美麗最美麗的極致,為了這個美麗的笑容,就算付出一切也值得了。
這個人……這個人是這樣的這樣的需要我啊!
他們互相凝視著,這一刻,宛如所有美好的永恆……
「雨忒大了,船家,借躲躲雨!」
粗豪的聲音傳來,墨陽不悅的皺起眉。是誰破壞他和麗萍的獨處?該死!
「噯噯噯,你們不能這樣闖上來,這條船是有人包下來的。」船家慌著阻止,「哎唷,出家人怎麼推人哪!」
「借躲一下又不會死!」粗豪的嗓子忒大地喊,另一個細慢的嗓音阻止他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