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抓著東霖璿的龍袍,使盡所有的力氣大哭起來。有人……有個人能夠包容她的愛哭,這個人,還是她非常崇拜的人。
這個人是她的丈夫。不管她的身分再卑微,即使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更衣,他卻願意讓她盡情的哭。
「哭吧,盡量哭。」東霖璿眼神極溫柔,「只是,哭完不要忘記笑的滋味。等你覺得夠了,我就得回御書房,繼續當我的大俠了。你會氣我不陪你嗎?」
「不會,我不會。」她擦著眼淚,綻露出美麗的笑容,「我會乖乖等你再來。」害羞的揉著衣角,「我、我已經是皇上的人了……而且、而且我很高興……真的,我很高興是……是你的人……」
「《女官箴》有教這個標準答案嗎?」他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拭淚,注意到她的手指上都是針剌的傷,「你的女紅做得很不好呢。」
「《女官箴》沒有教這個。」她把手往身背一藏,小小聲的說,「我……我會努力的。那個荷包……是很丑。」
「對呀,隨身帶著,實在滿難看的。」
他晃了晃掛在身側的荷包,害她不好意思起來。
「我只是……只是想幫你做點事情。」她微弱的開口,「你給我這麼多東西……真的,皇上,不要再給我什麼了,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收了……」
「那,你還想要什麼?」第一次遇到不要賞賜的嬪妃,他有些納罕。
「你……」她有些困難的開口,「我知道自己的女紅做得很差……但請允許我幫你做一些小東西,我會盡力……因為我什麼也不會,可……我真的很希望能為你做一些事,你給我實在太多了……」
東霖璿必須承認自己很高興。在雪荷身邊,他總是可以感覺到溫柔的平靜,這也是他一而再,再而三的想來到她身邊的緣故吧?
「照你想做的去做吧。」他笑了笑,「你其實可以要更多賞賜的。」
她搖頭,滿臉的笑,臉頰的淚珠都還沒乾呢。「我已經心滿意足了。」
當東霖璿終於離開滴翠軒時,和進來時不同,現在他心里充滿了豪氣與干勁。
她眼中最崇慕的大俠嗎?似乎很不壞。輕快的,他往御書房的方向走去。
第四章
本以為東霖璿會在滴翠軒消磨到晚上,沒想到午時剛過不久,他便進了御書房。
石中鈺和段莫書面面相覷,不過消失一兩個時辰,原本那個焦躁不耐的皇上,此刻居然精神飽滿、腳步輕快的走進來,像是恢復了所有的干勁。
不一會兒,東霖璿看完了大學士上奏的奏摺,「這個年輕人的奏摺大夥兒都看看,分析得極好。世家佔官缺太嚴重了,還是得找些有才能的人來輪替,要不然科舉是干什麼的?」
「啟稟皇上,目前還是得顧慮世家的影響力。這事咱們不是討論過嗎?」段莫言覺得奇怪。當初嫌麻煩,所以這事才會一直擱到現在。「再說,世家的無能子弟雖無功,卻亦無過,又沒辭官,又沒告老,實在沒有理由——」
「給他們加個虛爵,弄個議事處給他們。嗯,通通升進禮部、工部那些不打緊的地方去。」東霖璿吩咐著,「朕想過了,這麼大的國家,就咱們三人勞心費力,這些官領官餉是做什麼的?鈺卿,揀幾個有才能的學士來御書房實習一陣子,能用的就留下來,省得咱們天天看奏摺到深夜,身體搞壞了也沒人理。」
石中鈺發了一會兒愣,不明白這個向來多疑的皇上今天怎麼如此大方。「……微臣這就去辦。」
「還有,言卿,叫那票御史別淨關心朕的私事,有空閑多抓些百官的小辮子吧。老要咱們明察暗訪,要御史監干嘛?」
段莫言瞠目看了他一會兒,他不是向來討厭跟御史打交道嗎?「……臣遵旨。」
「還有,這些事都當是你們的意思,朕不過是批準罷了,懂不?」他低頭繼續看奏摺。
「皇上!」石中鈺大叫,這不是弄個黑鍋給他們夫妻倆背嗎?
「皇上,」段莫言頭都痛了起來,「你這不是要我們跟世家為敵嗎?」這明升暗降、多用科舉進士,擺明了就是削世家勢力嘛!他可不覺得這些世家會笨到看不出來。
「你們應付得來,朕信任你們。」東霖璿唇角微微上彎。「兩位卿家說得對,朕也把自己逼得太過了。從今以後,朕可得定時工作,定時休息。兩位卿家在朕回宮以後,也回府去吧。」
大俠當然要做,但是,沒理由賠上自己所有的健康吧?再說,現在他不用藉口批閱奏摺來逃避回寢宮了。
有朵小小的雪白荷花等著他呢。
夏過不到一半,新帝迷戀花魁女的傳聞,已如烈火燎原般傳遍了整個東霖,後宮更因為這件事而傳得沸沸揚揚。
人人都知道,那個不愛、臨幸三宮如應卯的新帝,除了去三宮的那三天之外,不再像以前一樣獨宿寢宮,反而天天都睡在荷更衣的滴翠軒。
唯一沒被這消息所影響的,只有滴翠軒的雪荷和眾秀女。雪荷對宮里的權力斗爭不明白、也沒興趣,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掌握了後宮最大的勢力。
秀女們對這怯弱的主子雖然沒什麼信心,卻也不敢在李尚儀面前搞鬼,再說,這個嬌怯怯的主子沒用歸沒用,卻是個軟心腸的好人,她們也不忍心讓她陷入後宮無止境的明爭暗斗當中。
三宮按兵不動,外弛內張的氣氛中,雪荷還是一無所知的在滴翠軒里繡花彈琴。
石中鈺和段莫言幾次想提點東霖璿,又忍了下來。
這天,終於忍不住了,「皇上,你腰間系的穗子是蝙蝠樣式的?」
東霖璿低頭看了看,「應該是蝴蝶吧。荷更衣是這麼說的。」
「……那你身上這件袖子長短不一的龍袍,該不會也是荷更衣裁的吧?」
「是呀。」東霖璿不以為意,「她的女紅實在做得不太好。」
那你為什麼要穿?御書房內的大臣們,心里浮起了相同的疑問。
明明各嬪妃听說了荷更衣替皇上裁衣、打穗子、做荷包,也不甘示弱地送了大堆精美的衣服飾物過去,他偏偏誰的也不穿,就穿荷更衣親手縫制的拙劣衣飾。
「午時了。」他看看自鳴鐘,「眾卿且休息用膳,朕也該午歇了。」
眾目睽睽下,他大剌剌的命令,「擺駕滴翠軒。」
眾臣面面相覷,心里暗嘆——
皇上……也只是個尋常男人哪……
滴翠軒原本是皇後養病的居所,遍植林木,幽深而偏僻,跟諸宮相隔甚遠,反而跟御書房離得近。當年開國君王和皇後鶼鰈情深,後來皇後多病,老皇上便刻意在御書房附近建了這小巧的屋舍,格局玲瓏,也好時時來探視。
後來,歷代皇後若被冷落,或有病,或待產,就會來這兒小住一陣子。
當初只是不想讓雪荷一入宮就被三宮干擾,便把她安排在這兒。後來東霖璿暗暗慶幸,幸奸將她安置在此,要到她這兒可就方便多了。
此刻夏蔭正濃,他寬了外裳,枕在雪荷的腿上,似睡非睡的,瞧著她正在繡的花兒。
「你這花……繡得像是狗啃過的萬壽菊。」東霖璿無奈的嘆息,「這麼久了,你的女紅還是沒進步。」
「是玫瑰!」雪荷有點不開心,「人家就是……就是手笨嘛!但是人家很努力……」
「我知道。我不也天天穿著你裁的衣服嗎?」枕臥在她懷里,習習的涼風吹來,這麼熱的天,不知道她怎麼一點汗也沒流,長長的頭發柔軟的鋪在地上,穿著簡單的夏衣,像是偷偷下凡的仙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