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皇上……咱們偷偷跑出來,不要緊嗎?」她還是有點不安,哪個皇上會這般大剌剌的躺在草地上?「如果讓尚儀知道了——」
「放心,她以為咱們在屋里歇息呢。」東霖璿懶洋洋的說,「再說,誰有膽子打擾朕休息?」摟緊她,發現她懷里似乎有某個硬硬的東西。「你在懷里藏什麼?剪子?那不是好玩的。」
「不是啦。」相處了幾個月,雪荷已不再那麼拘謹,「是義父寫給我的信。呵……我怕癢,不要把手探進我懷里……」臉頰紅撲撲的把信掏出來,「哪,就這個。」
「可以看嗎?」他對雪荷的過去感到好奇。
「也沒寫什麼。」她笑咪咪的,「皇上要看便看吧。」
展開信,上頭的字跡蒼勁有力,看得出是慣於使筆的人,字里行間都是勸勉之語,兼之家里的瑣事,足足寫了好幾張。
「你義父看起來是個好人。為什麼你有這樣的義父……卻跟著娘親過活?」
雪荷神情一黯,「我一出生,娘就希望栽培我當花魁。要選上花魁可是很難的,不但要有萬中選一的相貌,還得才藝出眾。娘把尚在襁褓中的我交給了義父義母撫養,八歲時才將我帶回。義父人很好……」說到義父,神色又開朗起來,「雖然,我只是個死讀書又沒才華的倡家女兒,他還是常常寫信勉勵我。都這麼多年了,義父一直沒忘記我,這教養之恩,是報也報不完的……」
「我听李尚儀說,你每個月的例銀都花個精光,敢情是寄給義父了?」
她趕忙搖頭,「我……我哪敢寄給義父,他會罵死我的。我偷偷托人送去給義母,若是讓義父知道,他一定會氣死的。」
不攀附權貴,骨氣崢嶸。東霖璿不禁有些肅然起敬。難怪雪荷會養出這樣溫柔善良的個性呢,這個義父,該記首功。
「還有一封信呢?」他眼尖地瞥見了她懷里還有封信。
「沒……沒有了。」她心虛的揣住懷里的信。
「雪荷。」東霖璿沉下臉。
她遲疑的將信交出來,心里暗罵自己笨。應該一收到就燒掉的。
東霖璿展信看了看,「是你娘親寄來的?這有什麼好藏的?不過是希望在臨州有個執照開業,這麼點要求算什麼?」
「不!求求你,皇上,不要答應她的要求!」
雪荷少見的激動起來,把他嚇了一跳。「雪荷?」
「不行,皇上,這萬萬不可!」她哀傷而堅決的說,「我出身青樓,不管入不入宮,這個身分是改不了了。但是,娘既然將我賣給皇上,我算是從良了,她說什麼也不該跟皇上要任何東西!這是倡家的規矩,賣斷不回頭……」
「朕封你為更衣,並非將你買賣!」這樣的說法刺痛了他。
「一樣的!皇上,你不懂青樓的規矩……姊妹們從良,大夥兒都是為她們高興的。照規炬,鴇兒不能再跟從良的姊妹或公子們要任何賞賜,這是為了姊妹們未來的幸福著想,畢竟,誰希望娶個麻煩纏身的青樓姑娘呢?」
眼淚忍不住滴落,「皇上,你若一時憐憫,給了我娘額外的賞賜,壞了這個規炬,人人就依著皇上這先例,全向從良姊妹找麻煩去了!求求你,皇上,你是天下眾人的典範,求求你憐憫所有青樓里可憐的姊妹,千萬別為了我一個人,毀了將來所有姊妹們的幸福!」
東霖璿瞠目看著她,背脊禁不住汗如雨下。他堂堂一個東霖天子,見識竟不如一個嬌怯的小泵娘!連她都知道不能因外戚有所破例,他卻常常讓三宮煩不過而隨意賞賜官爵!
原以為她不過是個天真無知的少女,可听她這席話,自己簡直羞愧欲死!
「皇上?」雪荷害怕的把臉上的淚拭乾,「你……你生氣了?生氣也沒關系,但是……請責罰我,千萬不要依我娘所言……」
「雪荷啊……」他長嘆一聲,「朕是生氣了,但是,生的卻是自己的氣。朕枉為天子,還說什麼不準百宮關說攀附,可瞧瞧朕做了些什麼事情?」
「皇上?」她困惑起來,「雪荷……雪荷笨,听不懂……」
「笨的是朕。」緊緊的抱緊她,「雪荷再聰明也不過了。答應我,一輩子留在我身邊,好嗎?」
她更糊涂了,自己還能去哪兒?「嗯,雪荷一輩子都待在皇上身邊。」
從那天起,外戚失去了所有賞賜官爵的機會。一切官位,皆由科舉出身,不得例外。
「李尚儀,你覺得荷更衣是個怎樣的人?」數日後,東霖璿私下召見了李尚儀。
她躊躇了片刻,「皇上,初次見面,我以為她是個庸儒無才的倡家女子。」
「初次見面?」
李尚儀付度了一會兒,「等相處久了,陳尚度和許尚宮都相當疼愛她。」
「哦?」東霖璿示意她繼續說。
「三宮常到陳尚度那兒要這個、要那個,其實荷更衣也是要的,但是從沒要過自己的東西,總是留意著秀女們缺了什麼,這才派人去催。您也知道,秀女們月有例銀,往常都是諸宮留著,也有一毛子不給的主子,全掃下來中飽私囊。而荷更衣全數發放不說,若是秀女們家里有婚喪喜慶,更從自己的例銀里撥出來給秀女添用。」
李尚儀嘆了口氣,「咱們三局的心也是肉做的,誰不是從秀女一路做上來?幾時見過這樣憐恤下人的主子?雖說我們三局見妃大可不拜,可三宮又有誰未生受我們的拜禮?就只有荷更衣認真的讀了《女官箴》,見了我們就先跪拜。她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嬪圮哪,我們三局……實在對她硬不起心腸。」
東霖璿滿意的笑了。雪荷被稱贊,比自己被稱贊還高興,尤其這贊美又是出於這兼任女史的鐵面李尚儀之口。
「朕納花魁入宮,現在你可有話說?」當初李尚儀反對得最激烈。
「臣無話可說。」李尚儀嘆了口氣,「若不是她的出身……」話一到嘴邊,又吞了回去。
「李尚儀,有話請講。」東霖璿有些好奇她想說什麼。
「啟稟皇上,臣不敢上奏。」李尚儀伏地不起。
「李尚儀,你身兼後宮女御史,諫言不罰,為何不說?!」東霖璿板起臉孔。
「啟稟皇上,微臣之言,萬萬不可泄漏。私心以為,為後者,不可驕傲自大,尚謙卑,尚憐下,尚自抑,尚智慧,假以時日,荷更衣或可勝任,無奈出身過於卑微,臣為之悲嘆。」李街儀在心里嘆氣。三宮心性殘忍,若這話傳了出去,她的腦袋還要是不要?
東霖璿倒沒料到這個鐵面無私的李尚儀給雪荷這麼高的評價。仔細想想,他後宮有四人,唯獨雪荷符合了這些標準。
「看來,朕立後之日遙遙無期了。」他自嘲著。沉默了一會兒,才又道︰「李尚儀,先請回吧,朕要好好想想。」
待李尚儀退出去後,他默默的望著窗外,掏出懷里的那塊絲帕。那是當年雪荷幫他裹傷的絲帕。
那個嬌怯發抖的少女,卻擁有誰也比不上的勇氣。
「雪荷雪荷,你為什麼是倡家女?」他喃喃自語著。
繞室徘徊,明明知道大臣在御書房等著,他卻心煩意亂,遲遲不想出去。
他不承認,絕對不承認,他愛上了雪荷……若是沒愛過木蘭,或許會以為自己是愛雪荷的。
即使他喜歡雪荷,比任何人都喜歡。喜歡她純淨的笑,喜歡她眼底無雜質的崇拜,喜歡她那樣用心為他所做的一切,喜歡待在她身邊那股溫柔的靜謐……喜歡她,非常非常喜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