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「這兩年收成又不好,澇旱不定,太上教賑糧施棺,又設恩養堂,百姓哪有不感激的?饑民流匪鼓噪一下,雖不成氣候,放任不管會釀大災的。」劍麟深思了一下,「這些流寇教徒看來似乎是兩回事,仔細想想似乎殊途同歸,總是百姓餓著肚子,誰給飯吃听誰的。要徹底解決,還是得從賑災治水下手。」劍麟蘸了筆墨,隨意的畫起河道,和木蘭石中鈺討論了起來。
??討論得渾忘了病痛,一抬頭看到段莫言笑嘻嘻的走進來,她秀眼大睜,「你又來干嘛?!來也不用送拜帖,這會子宰相府真成了大馬路了!」她指著段莫言的手指微微發抖。
??「哎呀,阿鈺,」段莫言一臉的委屈,「難道不是妳差人八百里加急文書把我召回來的?人家好不容易回京里,妳也不理人家一理。」眨巴著眼,嘴角還一扁。
??「三十天的路程,你要二十天趕完,怪誰呀~就算回京,也用不著跳我窗戶吧?現在你又來?!」
??就是這家伙!苞她同殿為臣以後,像是她命里另一個魔星一樣!「我不叫你回來,難道還等刑部差人鎖你回來?你知不知道死活啊?居然和赤罕人做起買賣…」她氣得幾乎一口氣上不來。
??「人家沒有嘛~」他往石中鈺一撲,很高興她像是見到鬼一樣跳起來。「離我遠一點!你這個瘟神!皮繃緊一點,不要等御史彈劾了才蹲在萬年牢里哭…」
??「別鬧了,莫言。」劍麟一把拖過他,「倒是修築長城,稍晚我們該從長計議。」
??「棒打鴛鴦呀~阿鈺~」
??「鴛鴦個鳥~」石中鈺咬牙安撫胳臂上的雞皮疙瘩,「你靜靜等我們議完事行不行?」
??他幽怨的望著石中鈺,還拿帕角按了按眼楮,只好不看他,省得有掐死他的沖動。
??「說到賑災,」治水議定了人選和開銷,劍麟又想起黑風嶺,「這賑災令若不徹底,等于無用。現在細想想,陳州節度使壓下賑災令,底下恐怕不是貪贓枉法這麼單純。倒是要拔擢幾個清廉有能的人到處看看,查查帳目。御史…」
??「御史只會瞪大眼楮看我幾時篡位,好趕著寫進東霖史。」木蘭不耐煩,「別指望那些書蠹蟲了,倒是另想些人選。阿鈺,妳有沒有人選?」
??段莫言閑坐無聊,「找個貪官去翻,保證榨出幾百斤的油來!」他眼楮發亮,「我去吧?雖然我不是貪官,我可很會藏私房錢…」
??「閉嘴!」這次三個人一起吼他,他又瑟縮在角落絞手帕。
??為什麼這種人守邊關居然東霖沒亡?三個人心里都有差不多的想法,決意將他撇一邊,繼續討論。
??「吏部和戶部有幾個管錢糧的倒不錯。」石中鈺偏著頭想了想,「居然有人讓我查不著污起來的錢藏哪兒去,真是天才!善藏的人就善抓,順便整頓一下財政,稅賦收得太不成樣子!進了貪官口袋,十之四五,倒是養了一堆只會收稅的廢物!」
??「也不要太嚴了,」劍麟囑咐著,「國力初復,水至清則無魚。會貪污的能吏可比不辦事的清官好太多了。」
??「要你提醒?」她沒好氣,「我自有分寸。哼,御史會寫史,我就不會?我也寫了東霖別史,保證比他們好看一百倍!順便寫寫御史的嘴臉!听說又有參本到皇上那里了?幾本了?」
??「兩本。」木蘭專心的看水道圖,一面忖度著賑災的事情,「也不過就是什麼閨閫不嚴,婦德不修,難堪為天下閨秀表率,沒什麼大不了的,皇上已經駁回了。」
??「呸,我還跟他們什麼嚴不嚴的!表率?怎不要我母儀天下?」石中鈺自己笑了一會兒,發現木蘭和劍麟居然神情異樣,「怎麼不說話?喂,我說了什麼?」
??木蘭回神過來,「沒事。倒是有件事得委托妳。」
??她馬上警覺起來,「我先說,如果是我的婚事,一概免談!」
??「阿鈺是我的!」段莫言也緊張起來。
??「閉嘴!」三個人又一起吼他,決心不被他那種小媳婦模樣影響討論氣氛。
??「不是妳的。叫妳嫁人又不是要妳殺頭,怕什麼?更何況不是要妳嫁。妳幫我看看,京里的閨秀有什麼文武雙全的,留意留意。皇上十六歲了,也該立後了。」
??石中鈺怪叫起來,「我向來不跟那些閨秀有什麼瓜葛,這關我什麼事情?再說,現在的閨秀會寫兩筆歪詩就叫才女,背口劍就叫俠女,哪有文武雙全的?要硬說有,我倒認識一個,只是人家不肯嫁。」
??一听有人選,木蘭涌起希望,「哪家閨秀?」
??「這人妳也認識的…」她邪惡的笑笑,「東霖木蘭。這可文武全才的緊。文呢,我連她的侍讀都得甘拜下風,武呢,段莫言那家伙連一絲絲都比不上人家。」連段莫言都忘了假哭,噗嗤一聲。
??木蘭沉了臉,「胡鬧。」
??「我是胡鬧。」她又苦起臉來,「折騰了大半夜,讓我去睡一下成不成?明天還要早朝呢,妳好歹也讓我這病人睡睡。現在我的腰像是要斷了…順便把那家伙拖走~剛剛他的校尉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和精神才拖走他…」
??雖然還有許多朝政要議,想想明日一樣可以到御書房和皇上一起合計,也就罷了。段莫言不肯走,卻讓劍麟一路拖回將軍府,再三交代要嚴加看守。
??告辭回來,心里卻還是讓石中鈺的話刺得緊。
??她早搬出皇城,住進將軍府。即使這樣恭謹的表示為臣的決心,內侍外戚和御史,還是對她疑心重重。
??也顧不得旁人評價。她呆呆的想起今天小皇帝的異常,心里不住的惶恐起來。
??「公主,擦把臉好嗎?」侍女習慣把水盆毛巾放下就出去,她的內堂只有劍麟和石中鈺可以進來。
??看著劍麟關懷的神情,那道血痕已經干了,心里不禁懊悔自己的孟浪。她走過去擰了把手巾,「坐下。」
??劍麟順從的坐下來,她專注仔細的幫他擦去血污,從銀瓶里挑出金創藥敷上。
??「…我能信任的人居然一只手都數不滿。」她輕輕嘆了一聲。
??木蘭的手長年拉弓射箭,長了許多小繭。這樣縴長有力的手,指月復還是溫軟的。輕輕推勻金創藥,清涼混著刺痛,還有柔軟溫柔的觸感,就像是想到木蘭時的心情。
??「有我沒有?」他微笑。
??她疲憊的一笑,挨著劍麟坐了下來,雙肩垂下,這時候才覺得她的肩膀還是很縴細。
??這縴細的雙肩,擔起一個家國的責任。他站起來,從背後蒙住木蘭的眼楮,「歇一歇。」
??這是好久以前就有的習慣。當木蘭的同母兄長,聖德太子過世的時候,慣常男裝的木蘭掉不出眼淚,夜不成寐。之後兩個立為東宮的皇子都離奇死亡,木蘭以長公主的身分被立為東宮祓災,告訴劍麟她不能睡。
??「我的眼楮好痛。」那時她幾歲?九歲?十歲?劍麟比她大五歲,打她七歲起就是她的侍讀。輕輕的讓她躺倒在自己膝上,蒙住她的眼楮。「歇一歇。」
??他的掌心感覺到溫熱的眼淚,順著指縫緩緩的流出來。
??她的苦,他通通都知道。
??聖德太子,為什麼你要死得這麼早?聰明睿智,寬和善于識人,生來就有王者之風。他寶愛木蘭,視兄弟姊妹為骨肉至親。在親情淡泊的宮廷中,他像是個光輝燦爛又溫暖洋溢的太陽,和溫和內向的木蘭像是日月對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