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遠又近的悲傷距離 第11頁

「你以為廣告是什麼東西?廣告不是告知大眾消費而已。在全開或半開的海報、半版或全版的報紙、公交車、幾秒或幾十秒的電視和廣播,就要讓人感動。這種感動的層次和電影或小說給予的感動,其實沒有什麼差別,反而難度更高。」

抓著至勤,有了幾分酒意的烈哥,拖他到pub的另一端,頹廢嘈雜的囂鬧,牆上的畫依舊靜默。

「看著!這是翻印了又翻印的復制畫,經過好幾百年,它依然感動許多人。你是教徒嗎?」

「不是。」

「我也不是。但是我卻被感動的非常厲害。為了這幅復制畫,我還遠渡到法國去看原畫。真正的感動是橫越族群的!小子!你有感動別人的資質。這是才能,也是長處。你做了模特兒這行當,就作好它!你知道模特兒怎麼寫嗎?」

至勤狐疑的沾了點酒,在桌子上寫了「模特兒」三個字。

「不對,不對。」烈哥也沾了些酒,寫上「魔忒兒」。

「站好。我要你好好站在這里五分鐘,看這幅畫。放松自己,看這幅畫!不管想到什麼,或看到什麼,讓自己接受那種情緒。你要記住,站在鏡頭前面的你,就是能主宰自己魔力的畫中人,要觀看的人如何感動,都是你的演出。所以,不要動。」說完,烈哥就離開了。

烈哥只要他站五分鐘,他卻站了半個小時。

那是幅「耶穌受難圖」。很尋常的題材。基督剛從十字架上被放下,長釘穿刺過的地方還在流血,死了。年少美麗的聖母從背後抱住他,仰頭流著淚。天使悲憫的拿來水壺,幾個年少的天使也相擁而泣。

但是聖母的表情如此豐富多變。哀傷、疼惜、憤怒,居然還有一絲絲的,如釋重負,和,歡喜。

歡喜還能抱住親愛的人。

無瑕的美麗聖母,和臉上刻著苦難的聖子。

他的情緒一下子恍惚起來,回溯了許多愉快和不愉快的往事,最後在穆棉的身上聚焦。

等烈哥來搖他,至勤才驚覺自己淚流滿面。這種強烈的感動,在他心底久久不散。

「我也可以嗎?」也能讓看著我的人這麼感動嗎?

「當然。」烈哥說,「漂亮的人滿街都是。這個圈子不缺漂亮,但是缺靈魂,還嚴重缺貨。」

他仔細的看著至勤強烈意志的眼楮,「是的,你可以輕易的感動鏡頭。」

「因為你是魔忒兒。」

她的貓(二十)

之後,烈哥投入另一個案子,好幾個禮拜沒有想到至勤。等他和至勤再踫面的時候,站在他面前的至勤,凝聚的魅力,光光用眼楮看著,就幾乎讓人窒息。

餅了幾天,烈哥將至勤的毛片給他看,他笑了。

「還可以,不是嗎?」

烈哥敲敲他的頭,「不曉得哪來的鬼小子,男男女女都該為你瘋狂了。」

至勤很快的成為新偶像。但是他相當堅持自己的生活。不接受訪問,不演戲,不在大眾面前曝光。平常的他只是個穿著牛仔褲T恤的好看男孩子,一站到鏡頭前面,就成了顛倒眾生的天魔。

他自己覺得該然,烈哥卻讓他從鏡頭看別人。好奇的他,透過鏡頭看其它的模特兒,一驚之下,險些跳起來。

「那是活著的人嗎?」他有些驚嚇,從鏡頭看出去,彷佛看到泥塑彩繪的傀儡女圭女圭。

「你不知道?以前你就是這個樣子。」烈哥笑笑。

休息的時候,至勤將手指圈成一個方框,看出去。真奇怪,只是從鏡頭看出去,一切如此不同。

後來烈哥要他跟著去攝影棚打工,他也沒有推辭。為了獎勵他的用心,烈哥借給他一部傻瓜相機。

「這很貴吧?」在攝影棚流連久了,當然知道這種非常聰明的傻瓜相機。至勤不肯收。

「收著吧。又不是給你。只是借你用用。」烈哥越認識至勤,越喜歡他的好學和不怕苦,「試試看,從鏡頭里看真實。」

我要拿來拍穆棉。迫不亟待的跑回家去,趁著穆棉熟睡的時候,想將穆棉溫柔的睡臉拍下來。

但是,從鏡頭看出去,他只看到一個疲憊的女人,眼楮有著疲勞的黑眼圈,悄悄的開始有細紋在嘴角和眼末囂張。將相機放下,在他眼前的穆棉,還是他最愛的,輕易引他心底酸楚柔情的穆棉。

至勤拿著相機,怔怔的看她,窗外的水光在天花板瀲灩著,混合著透明的月光。躺在這片水光中,像是冰封在淡藍色的海底,睡眠中的人魚公主。

但是相機里看到的卻不是這樣。這讓至勤覺得困擾。

為什麼有這種差別?因為我愛穆棉嗎?

「你的心里,除了穆棉,沒有其它東西嗎?」他想起烈哥說的話,不經意的。

是嗎?為什麼,我這麼的愛穆棉?只是因為我愛她,還是因為…沒有歸屬的我,盲目的抓住穆棉,就像溺水的人抓住啊木?

我愛穆棉嗎?這種情緒就是愛嗎?什麼是愛?

他環顧熟悉的房間,卻覺得陌生。他和穆棉住在這里三年了。像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定位。一開始,只想當穆小姐的貓免于餓死,後來覺得自己愛上了穆棉,希望給她終生幸福。

但是若是給她的愛情不純粹,那麼,這種混著木屑般雜質的情感,還能夠馬虎的供應給穆棉嗎?

良凱的譏諷和指控,就像在眼前。或許,我該離開?

但是這種念頭卻讓自己產生了強烈的哀傷和苦痛。他和衣倒在被上,看著她。

現在的至勤,很可以養活自己了。就算現在從穆棉的家里出去,他也不再是雨地里,幾乎餓死的小孩子。穆棉不是他不得已的選擇了。

但是不要,不想,也不肯離開穆棉。

看著她,像是回到那幅耶穌受難圖的面前。他忽然了解了些什麼,雖然一切仍墮五里霧中。

他環抱住熟睡的穆棉,像是這樣就可以守護她脆弱的夢。

***

自從打工和上課成了至勤的生活重心後,作家事的時間越來越少,穆棉又請了個鐘點女佣來打掃,不讓至勤辛苦。

難得穆棉提早回來,訝異的發現至勤早在家中等著,身邊散著漫畫。

對著她微笑。這個微笑,不管在車廂還是街邊,報紙與雜志,恍恍悠悠的勾著她的魂魄。

穆棉也微笑,心底酸楚的溫柔,悄悄的冒上來。

「吃飯了嗎?」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詢問著對方,笑了。

握著手,一起去附近的夜市吃飯,沒有星星,昏黃的燈泡和銀白的照明燈,人間柴米油鹽的華燈初上。

「我是穆棉的?。」至勤透過冉冉的食物熱氣,對著她說。

「無?」

「嗯。穆棉是我的佩。」

原本沒听懂的穆棉,心底恍然的哦了一聲。

我是三眼族?她微微笑著。我保管著至勤的「命」,好讓他無敵?

因為穆棉保管著我的「命」,所以…我開始不懼怕。

相視一笑。

但是…雖然是夏天,穆棉卻嗅到秋天的悲涼。

?嗎?這是無的古寫。無就是什麼都沒有,一切,什麼都沒有。

21——25

她的貓(二十一)

穆棉露出這種恍惚又迷離的笑容時,至勤都會擔心的握緊她的手。

「她」到哪里去了?這樣心魂不在的眼神。

即使在攝影棚里打著工,一到了休息時間,至勤就會猛然的想起穆棉溫柔而朦朧的笑容。

無意識的在紙上涂著鴉,慢慢的,用相機抓不到的穆棉,透過一筆一筆的清晰,傳神的隔張紙,對他微笑著。

至勤也微笑,這樣喜悅的笑容讓烈哥覺得奇怪,他探長了頭看。翻了翻幾張雜亂無章的涂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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