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然將手上的東西擱到自己的桌上,拿了杯子到茶水間為自己泡杯咖啡。回到位子的途中被一小群坐在桌邊閑聊的同事吸引,因為她隱隱問听到K‧S這個名字。
走近一看,發現攤在他們中間的,正是她昨天無意間在書店發現的攝影特集。
「你們說,總編輯會派誰去采訪他?」同樣是財經記者的西蓉眉飛色舞的問道。
「誰知道?這個藝術方面的人物剪影是新專欄,誰都有可能。」專門負責娛樂性報導的心茗說。
「你們說的是誰啊?」一個好奇的聲音插進來,正是陶然。
陶然在以前那個雜志社可以說沒什麼朋友,唯一她較熟的小美最後給了她慘烈的一擊,讓她檢視起過去時,發現自己在人際關系這方面可以說相當的失敗。但來到「展望」之後的情況就不太一樣,因為這里人人都有真才華,競爭也相當良性,所以即使不善交際如她,也和同事處得不錯。
「就是他呀!」茜蓉指指攤在桌上的攝影集,「享譽國際的建築師K.S就要應邀來台灣,所有媒體無不摩拳擦掌以待他的來臨。听說總編輯已經和他的秘書聯絡上,他也答應接受簡短的訪問。」
「建築師?建築師為什麼出攝影集?」陶然還以為自己听錯了。
「人家有才華呀!」賀隸青開口說話了。「他可是國際級的建築師,設計過許多重要建築,攝影是他的興趣。這本攝影集其實已經發行將近兩年,只不過最近台灣才取得版權出版。」他是K.S的迷,對他的作品推崇得不得了。
「柏油,你研究得可真透徹。」心茗戳戳隸青的肩膀說。
「不要叫我柏油!我叫隸青。」隸青用力的指正心茗。
「瀝青不就是柏油嗎?還辯?!」心茗理直氣壯的說。
「嘿,你們別吵了。」茜蓉推推他們。「我听可靠消息透露,他還是個華人呢!」
「拜托!」隸青夸張的翻翻白眼轉過身,「全世界都知道的事,有什麼好神秘兮兮的?人家長年旅居歐洲,老早就斷了台灣的根了。」
一旁靜靜听著的陶然卻微微出神了。是嗎?這個拍出她記憶中的歐洲的人就要來台灣了嗎?他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?
陶然從來沒有想到她有再見到恪擎的一天。
她以為他只屬于記憶,而記憶屬于過去,過去是與現在背道而馳的。
這天迷糊的陶然沒有忘記社里的大事,匆匆結束一個專訪,她趕回辦公室。她也想一賭K.S的風辨。
手上抱著那本精裝的攝影集,匆匆趕至的陶然顯然還是錯過了開始的部分。
她用力撥開人群,想要從團團圍住的同事間的縫隙,瞥到一點人影。由于操之過急,加上自己踩到了自己的裙擺,抱著厚重本子的她根本分不出手來平衡身體。偏偏兩旁的同事又那麼該死的有默契,左右都同時閃開要讓她過。
結果陶然就結結實實的在眾人面前跌了個狗吃屎。
同事一陣嘩然,只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拉起一身狼狽的她,那只手的主人並幫她將散落的發絲塞到耳後,動作自然而純熟。
她的心跳卻為那指尖熟悉的觸感以及那特殊的淡雅煙味失了神。
陶然還來不及整理好一身狼狽,總編輯已經笑呵呵的開口介紹了。「這位就是我們社里人物報導的高手,宋陶然小姐。」
陶然從剛扶穩的眼鏡中竟驚然瞥見對方的眼楮先眯了一下,然後倏然閃現冰冷的光芒。對方的眼楮似乎透著冰寒,和之前助她一臂之力的溫暖截然不同。
為什麼?為什麼對方要這樣看她?
就在陶然滿心疑惑的同時,總編輯又為她介紹著對方。「而這位就是名建築師與攝影師K.S,他的中文名字叫邵恪擎。」
「砰」地一聲,陶然手上的書重重地落了地,她倏然抬起的臉是蒼白的,她倉皇的眼眸對上他浮現嘲弄的眼,那雙記憶中溫柔的眼。
是他!
陶然捂住嘴,差點驚叫出來。
恪擎的眼楮浮現怒意。
「宋小姐非常喜歡你的攝影作品,你看她還帶了一本過來。」總編輯仿佛看出恪擎的焦點所在,所以又加了句。
「哦,是嗎?」他的眸光尖銳的刺向失措的陶然。
陶然惶惶然避開他的注視,訥訥地發出幾聲模糊的咕噥,打算這麼蒙混過去。
忽然感覺到全世界都在等她反應,陶然轉著那雙受驚小兔似的眼珠,她知道她該說點恭維的話,表示欣賞他的作品之類的,可是她的腦子完全被「邵恪擎」三個字以及他尖銳緊攫住她心魂的眼眸佔據住,完全失卻正確思考能力。
「對不起,我有事先走了。」匆匆拋下這麼一句,尾音還在空氣中微微顫動,陶然的身影已于眾人不及錯愕中消失。
徒留下滿室的尷尬和清冷,整個場面出現短暫的空白,然後還是總編輯見多識廣,馬上結束清冷的狀況。
只是大家或許是過于致力挽回怪異的氣氛,沒人注意到那雙冷凝眸中的專注己隨伊人芳蹤消逝了。
陶然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邵恪擎。
在她最難過的那段時日里,她只有一直告訴自己,自己是幸福的。即使不能擁有永恆,即使最後分別是在那樣的情況下,但她願意當時他對她是有感情的。她將他小心翼翼收藏在心底,不願意任何現實的一切來侵擾。然而今日一見,她才發現,忘不了的,她忘不了的!
她也有些詫異自己竟沒馬上認出他,畢竟兩年並不是一個能徹底遺忘一張臉的距離,更何況是這麼一個人,一個曾經比世上任何人都親近她的人。
她知道是自己刻意的遺忘。
她記憶關于他的一切感覺,包括他指尖淡薄卻顯優雅的煙草味,還有他手掌心粗厚寬實的觸感,以及他那惑人心魂的低沉嗓音,但她就是不記憶那張臉。
或許是害怕想起那黑眸中反射的各種顏色,她曾在那兒瞥見過湛藍,一如六月的天空;翠綠,一如三月里荷蘭郊區的湖水,淡漠的褐,一如巴黎冬日的梧桐。她透過他的眼瞳見過各種色彩,那之中忠實的反映了一切,包括她眼底的依戀,還有那個老是痴迷仰望的自己。但她看不見他的想法、他的情緒、他的憎惡。
所以一旦從那堆色彩中出來,她才驀然發現自己離他好遠好遠。
那通電話讓她意識到他們彼此的距離,她不知道電話那頭「親愛的Amy」是他的什麼人,但彼此的距離才是她離去的因素。
顫抖著手將鑰匙插進機車鑰匙孔里,陶然深吸幾口氣才發動車子離去。
一早陶然從房間走出來,就看見盡情已經將面包烤好,牛女乃沖泡好,擺在桌上等著她了。
盡情還是一如往常的啜飲著芳香四溢的咖啡,膝上攤著本大開本的雜志,一副優閑得令人想揍他的樣子。後面這句是聞人湛也常用來形容他的句子,因為忙碌不堪的聞人湛也實在非常的嫉妒盡情的優閑。想當初連陶然都非常懷疑她這個表哥,從來沒見他在工作,她還以為他是游手好閑的家伙呢!
沒想到盡情一天的工作量也是相當驚人。只不過有人能把工作做得像在享樂,也算是一種天賦異稟。
「表哥,給我咖啡吧!」陶然努力撐開她那雙腫著眼皮的大眼,尤其一早她還沒戴上那副可怕的老處女眼鏡前,一雙原本可人亮眼的晶瑩秋眸卻成了大眼蛙似的,直教人同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