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玉袖在睡夢中撇了撇唇,小臉在枕上磨蹭,像是在尋找溫暖被窩的小貓,玄靳把手放到她臉側,她立刻安靜下來,揉著他的手心,再次熟睡。
玄靳溫柔地輕笑,下巴搭在胳膊上,貪看她的睡顏,漸漸的,他的眼皮也重了,沒多久,也一同進入夢鄉。
當他再次醒來,是因為心中莫名的不安全感。猛然睜開眼,只見空空的手中早沒有小人兒軟軟的小手,床上的被子翻起,模模被窩,已是冰涼一片,背脊立刻竄上一陣寒意,他霍然起身。
在哪里?她去哪里了?
玄靳腳步飛快地趕到廚房,廚房中的臘燭亮著,鍋子掉在地上,一盆發酵好的面團也被翻倒在地,杯盤狼藉,碗筷也被砸破了好幾副,蛋汁滴落在鰲爐上,被火炙成褐色的痕跡。
眼見著鰲爐中的火越燒越旺,火舌幾乎快把鰲爐邊的柴火點燃,玄靳疾步上前把火踩熄,把鰲爐門關上,降低了火量。
他皺著眉,觀察了一下四周。廚房通向後院的門開著,被風刮得劈啪作響。
難道她回房了?他腳不沾地地追出去。
可到了盛玉袖的房中,迎接他的依然只是如豆燭光。
玄靳再次出房,心頭的恐懼已經漲到最大,幾乎讓他失控地想大吼她的名字,把她叫出來——
等等,那里是哪里?
他突然看到了一處不常使用的房間中,亮著幾不可見的火光,立時往那間房跑去。
盛玉袖趴在爹娘生前房間的床上,睜著大眼,無聲流著眼淚。
她像個木頭女圭女圭,連玄靳踢門進來的聲音都沒有听見,只是靜靜地掉淚。
玄靳見了,心髒一陣猛抽。
他輕步走到她面前,坐到床沿,用指尖拭掉她的淚,可尚未拭乾,新的淚珠便再次涌出,如斷線的珠子,越掉越多,看她這樣,他再也忍不住心疼的大吼。「夠了,我不準你再哭了!」
一把將她拉起,緊緊環在胸前,他恨不得這些痛苦是自己替她受。
她抽泣著,幾乎不成聲。「爹……娘……女、女兒是不是很沒用?爹……娘……對、對不起,玉袖很……沒用……玉袖讓你們丟臉了,嗚嗚……哇啊……」
最後,她大哭出聲,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頭,指尖深陷進他的臂肉。
玄靳將她抱得更緊,大手溫柔地拍撫她的背,期望這樣做,哪怕是稍微能給她力量,減輕她心頭的痛苦都好。
「噓,寶貝,你爹娘不會對你失望的,相信我。」他在她耳邊用最最溫柔的聲音撫慰。
「可、可是爹走後,我好怕,好怕好怕……」盛玉袖哭得淚眼蒙朧,像個小女孩一樣抽噎著,那語氣像是哭訴,更像是撒嬌,「一個人要裝得很勇敢,要把食譜里面的菜全背下來,我好怕客人說我不如爹爹,好怕沒人來住宿吃飯,好怕自己養活不了弟妹和二叔……」
現在的玄靳,只想安慰鼓勵她,成為她最忠實的依靠。
她又抽噎一下,孩子氣地抓起他的衣服亂抹一通,將眼淚通通擦掉,玄靳不但不阻止,還溫柔地接手,幫她把沒擦到的地方擦乾淨。
「那個壞人李榮發一次次來客棧搗亂,去跟官衙老爺告狀,捕快大哥卻告訴我,他是皇親國戚,連官衙老爺都怕他……為什麼?他是皇親國戚就可以欺負善良老百姓嗎?」盛玉袖揪起他的衣領,圓睜著濕濕的大眼,激動地向他吼。「你說啊,為什麼?為什麼一定要欺負我?為什麼?」
玄靳心虛地別開視線。他那個向來不和的六哥,就是惡霸李榮發的大靠山。
「你也不知道是嗎……」她失望地松開手,垂下眼眸。「我輸了,食譜被人家偷了,客人都被他搶走,我努力了好久,還是想不出新菜……」
說著,她又開始流淚。「進寶,我自己挨餓要飯沒關系,卻不想弟妹、二叔和你跟著我一起受苦,我好沒用,我真的好沒用……」
這個傻姑娘……
玄靳一陣感動。都這種時候了,她先想到的是她弟妹、二叔和他,根本沒考慮過自己也只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,干麼要把本是大男人才該負的責任,搶背到身上呢?
他親了親她的頭頂,語氣嚴肅地保證。「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,相信我,我會幫你的,我們齊心合力,一定可以把這個難關度過。」
「真的可以嗎?」她抬起淚眼,還是有幾分懷疑。
「可以,我說可以就一定可以!」
玄靳堅定的口吻,讓盛玉袖飄浮不定的心奇異地穩了下來。雖然說不出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,可是這一刻,她相信他,相信他給她的力量,重新站起來、堅強迎戰的力量。
「好,我相信你。」她自己擦乾眼淚,充滿信心地回視他,看著他的眼光有些不一樣,很有光彩,像是發現了什麼。
那—夜,他們緊緊擁抱著彼此,第一次沒有激情、沒有火熱,卻依然可以感受到彼此身上的體溫是那麼熾燙,竟然可以在對方的心上烙下深深的愛印。
第8章(1)
「你確定這個可以?」盛玉袖狐疑地把一盤剛起鍋的東西端到玄靳眼前。
玄靳挑著眉毛,看了一眼,微遲疑一下,還是搖頭。「不確定。」
「可是我都是按照你說的感覺做的啊!」她不明白。「你說蠍子要活的,我可是下了重本,花了不少銀子的。還有這個粉絲啊,一定要用煙台龍口粉絲,我跑了好多家乾貨店才買到的,你說要把粉絲扎起來炸成菊花形——」她點點裝飾在白瓷盤四周,呈菊花形的粉絲束。「我也照做了啊,還有哪里不對?」
玄靳撫著下巴,皺著眉頭,「樣子對是對,但就是覺得有那麼點不對勁的地方。」
「那你倒是說說,究竟是哪里不對啊!」她不耐煩了。這東西做了好幾遍了,他還是沒點頭說好,究竟行不行啊?
玄靳看看她,再看看盤子里的「菊花全蠍」,努力開始回想宮中御廚是怎麼介紹這道藥膳的,可他唯一能想起來的,是自己當初埋頭大吃的暢快,根本沒心思去听御廚廢話。
「喂,你發什麼呆?說啊!」盛玉袖催促。
「呃……這個…」猶豫了一下,他用筷子夾超一塊蠍肉,表情極其為難,又蘑菇了一會,才來到她眼前。「還是你先嘗一口吧?」他很怕吃到不好吃的東西,會影響他心中的美好回憶。
盛玉袖眉毛一橫,眼楮一瞪。「不行!做菜的都不愛試菜。真是婆婆媽媽的……我幫你!」說著就抓住他的手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把那塊蠍肉塞到他的口中。
「啊!苦苦苦!苦死了!呸呸呸!」玄靳才一咬,就忙不迭把食物吐出來。
盛玉袖的臉冷下來,賭氣的把手中的東西往案上一摔。「不做了!」
玄靳趕忙攔人。「好好好,都是我的錯,你是好人,有點耐心好不好?」他把心浮氣躁的小女人摟迸懷中,好言軟語相勸。「我知道你心急,對我的計劃也不是特別有信心……」
「我當然沒信心,」盛玉袖搶白。明知他是好意幫忙,她不該拿喬,可客棧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糟,她不得不急啊!「你說我們要打敗洪福門就只能反其道而行,雙同城是南方菜系的匯聚點,我們就來做北方菜,而且還要做高檔的北方菜,甚至做價格極其昂貴,只有富人才吃得起的藥膳,又拍著胸脯、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你一定幫我把食譜準備好,結果咧?」
她越說越氣,戳著玄靳的心口,氣的卻是不爭氣的自己。「我們這樣一天做不出一道菜來,你叫我怎麼對你有信心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