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老天爺的一個玩笑,才會讓她迷跌在深邃的眼眸里,是她的作弄才會讓岳瑁以為……以為他可以無視于她臉上的猙獰。
她嘆息,沉沉地嘆息,連澄澈的春水,都郁結在一起。
突然討厭自己將事情看透的習慣,如果不是這樣,她會在幸福中沉醉得久一些,不會像現在,明明醒著卻還要戀著夢境。
就像月亮一樣,他是個陰晴圓缺的凡人,隨著世人的眼光圓缺的。
只為什麼他老讓她誤以為,他是一輪滿月,對于美五是無偏私的。
無語問天,天也會多情嗎?
「華姑娘、華姑娘——」她回神,這才注意到他敲著自己的門,敲得又急又緊。
「怎麼了?」她開門,不明白一張俊臉,怎慌成這樣。連頭都還濕著呢!
「我以為你怎麼了!」他睜睜地看著她,想確定她是不是有事。
「我怎麼了?」她該怎麼了嗎?
「打雷了……」怕她被雷聲嚇到,才趕來看她的,怎知叫了好幾聲門,她都不答應,還以為她……他的聲音低啞沉柔,卻是轟然巨響,壓得春水波濤洶涌,教她甘願沉淪了——為他,哪怕只是一場好夢。
暗沉的天,密布的雲,壓閃著電光陣陣,她這才真的听到雷聲了!
瑟縮著身子,她捂過耳朵,清楚地知道,往後即便無雷震怒,再也撼動不了心中最深、最柔軟的地方了!
☆☆☆
酷暑燠熱,灼烈的日頭翻攪著紅塵熱浪滾滾,原就擾人的繁華城市,更顯得燥熱難安,因此登高望遠,尋幽探勝,便成為豪門貴冑清雅的活動。
山不可無寺,有寺便不可無觀,于是乎道觀佛寺也就喧喧鬧鬧地佔據靈山福地,各領山頭,各霸一方。
「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」,靈山若無真仙,恰似大江少了皎龍,怎麼著就是翻不起浪。最近「翠峰山」就是因為來了個活神仙,才滾煮得沸沸騰騰。
這活神仙,外號「求真客」,傳言中他出生于東漢末年,拜得張天師為尊,精修道法奧妙,超月兌生死界外。平素他雲游四方,居無定所,听說這次他專程到「翠峰山」是為尋找一個繼承衣缽的人。
所以三江五岳、五湖四海、東南西北、求真者、求仙者、求名者、求利者、求人間富貴、求長生不老者全攪和在「翠峰山」,熱熱鬧鬧啊!
一陣馬鳴,又擾了這里的清靜。
馬上坐著一名華服公子,相貌清秀,倨傲的神色露出幾分疲態,他擦著汗嘴上咕嚷著︰「要不是爹非要我請什麼『求真客』回府,我這會兒不好好待在家中,哪會在這山野間繞來轉去的。」
看來他是迷路了,還好他運氣不錯總算讓他遇到人。
「姑娘——」他翻下馬來,牽著馬匹往前走,口中叫喚著蹲低身子生火的女子。
「什麼事?」女子轉過身來,聲音溫潤。
「啊!」他被女子臉上的胎記嚇著了,跌撞在馬的身上,駿馬一驚,登踢著前足,不住嘶鳴。「喀!喀!」
泵娘迅速抓住馬韁,溫言安撫著受驚的馬。
「容兒,怎麼了?」听到尖叫馬鳴,岳瑁丟下書本從房內沖出。
華容淡淡地笑著︰「沒事了!」馬匹乖乖地偎在她身邊,不懼于臉上的那片焦黑,這華服公子反倒呆了好半響才回過神來。
岳瑁看了一眼馬,只覺有些眼熟。
華服公子喊道︰「岳瑁?!」等岳瑁轉身,他大叫。「原來你在這兒!」
劍眉凝住。「岳瑛!」俊臉暗沉。
岳瑛倒是笑了起來。「我當我們的才子是到哪兒去了?原以為你是魚躍龍門,登上天子殿堂了,誰曉得是名落孫山外,無臉見人,躲到這僻靜山野里了。」
岳瑁冷道︰「怎麼說我考的次數也沒比你多吧?」
掠過臉上一陣青白,岳瑛眼楮掃向華容。「容兒?」嘴角勾著殘酷得意的笑。「喔,這位姑娘該不是「弟妹」?」
岳瑁變臉,閃在華容面前,陰陰的影子照著華容。她靜默不語,不知道他是想保護她,還是本能的遮住她的臉。
「恭喜啊——好個『郎才女貌』!」岳瑛果然將炮火對準她的臉。
「這和你沒有關系!」岳瑁薄怒。
看岳瑁這個樣子,岳瑛嘲弄出興味來了。「我就說你向來眼高于頂,將來是要娶個了不得的姑娘的——」他向來瞧不起岳瑁,又痛恨他的才情和長相,就算他身分卑微,也總有姑娘甘心繞在他的身邊,是這家伙搶走他的風采的。「『弟妹』!他給了你名分嗎?」岳瑛緊迫著華容不放。
「這是你跟我的事,別把她扯進來。」捉握住岳瑛的手,怒瞪著他。
岳瑛的眉痛得擠在一起。「如果她真是我的「弟妹」,那就和我們岳家有關系了!」他仍不松口,想借著華容羞辱岳瑁。雖然這個姑娘有些無辜,不過誰叫她和岳瑁在一起,又生得一副嚇人的模樣。
岳瑁推開岳瑛。「她是我的救命恩人!我們倆清清白白,你這狗嘴別毀了姑娘家清白。」他——終究沒有正面承認兩人的感情。
救命恩人——華容的心冷冷涼涼。
「只是如此?」岳瑛的語氣有些失望、有些懷疑。這女子長相,真讓人不敢恭維,若不是听他「容兒」這兩字叫得親熱,他也不會將兩個人聯想在一起的。
總不好就這樣投降,岳瑛嘴上還咬得緊。「我當你看破世俗,願意找個和你身分相合、相貌『平凡』的鄉野女子共結連理呢!」
岳瑁暴喝︰「夠了!再放肆下去,你不嫌臭嗎?」。
被了!華容已經听夠了!
不收那玉佩是對的,這樣就不會讓他因為一時沖動而進退兩難,起碼不讓他給了承諾,他們倆也算是「清清白白」。她不想再听岳瑛說話了!華容拍打著馬,馬一吃疼,穿過兩人在山上奔去。
岳瑛先是一驚,隨即追趕在後。「等我啊——這笨馬!」
岳瑁睜睜地看著她。「容兒!」聲音細微,空空虛虛的。
她淡笑。「火要熄了!」轉身,默默孤著身子,抱著沉沉的柴堆,一點一點地丟向火堆中,火慢慢地大了起來,熊熊地燒著。
遠方天際的夕陽,也像是燒起來一般,飛張著漫天的橘黃火紅,艷麗了成片雲彩,只是再絢爛的色彩,也終將隨著夕陽沉落,層層地消融在山的盡頭。
山靜了,炊煙無力低垂。
「吃飯了!」華容一如往常招呼著岳瑁。
桌上是一樣的鄉間野萊,騰著香氣,只是舉著的手默默無語。這飯吃得悶,兩人的嘴角少有牽動,除了嚼菜。
華容夾起一小塊肉片,放人岳瑁的碗中。「今天來的是你家里的人?」語氣淡淡地,像是隨口問著。
「不是!」岳瑁頭也不抬扒著飯。
「那我呢?」華容將飯放入口中慢慢地嚼著。「算是你的家人嗎?」低著頭。
想跟她說』「是」,又想起今天……他呆了一下,把話吞了回去。他將碗放下道了句︰「吃飽了,謝謝。」便起身站了起來。
華容放下碗也站了起來。「是家人嗎?」
「我一起洗吧!」他拿起兩個碗。
她輕按住他的手。「為什麼不敢回答?」語氣依然溫婉,態度卻很堅持。很多事情可以得過且過,但她卻不願渾渾噩噩。
他沉下聲來。「為什麼要問?」
她淡笑,望著他。「我知道自己長得『丑』,卻不會因此不照鏡子,沒有什麼不能問、不能答的。」如果他們倆真的要在一起,這個問題早晚要面對的。
他向來是愛那澄澈無瑕的眼眸,可現在他卻想逃,怕那澄澈的春水,會映照出一個丑陋的自己。今天他在岳瑛面前已經夠……他轉身想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