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揪住他的手臂。「你覺得這張臉讓你蒙羞了,對不對?」她不想陪他逃了!
他的手臂一震,對上的是那受傷的眼,春水依舊柔蕩,只是彌上了霧氣。
「不要問了!」他大叫,掉在地上的碗,散成片片。
碎裂了!所有的東西都碎裂了!一輪滿月,也碎成片片……兩雙對望的眼,裂成一道深深的縫,眨了一眼,原來深邃的眼眸,別開受傷的目光,向著門外的暗黑奔去。
他不在乎她臉上的胎記,真的,只是他無法不在乎別人的眼光,他不想忍受,他們看著那胎記之後再轉向他的目光。
如果華容,是張絕世的瞼,他們也不會笑他,反過頭來,卻會羨慕他;不用!就算華容不特別美,也沒關系,只要沒那胎記就好了……岳瑁抱著頭,不敢相信自己竟有這麼可怕的想法。
即使知道這想法可怕,他還是忍不住這樣想,還是忍不住在意這些人的目光,因為在乎別人的目光,所以他逃了,逃開那受傷的目光,他……讓她受傷了!
暗沉的天際,也像是受了傷般,暴然傾泄著雲的鮮血,一滴滴聚成豆大雨滴,點點雨滴啪吼啪吼,嘩嘩啦啦。夾擊著狂猛的暴風,匯成滂沱的氣勢,層層烏雲聚集的悲怨在霎時爆發。
天迫緊了雲,卷起了風、樹戰栗了,土石搖動了,大雨成災——「岳瑁!」溫潤的聲音,使盡力氣地揚高,和風雨抗拔著。剛才華容看雨下得大,什麼也不想地抓起了雨傘,追趕出來。她真的什麼也沒想,只知道岳瑁沒有帶傘。
她跑得急,全沒有注意到全身早已濕透。
雨發狂似地落下,天雪不知因何震怒,轟的一聲,劈開了夜,閃著冰冷寒冽的怒意!
「容兒!」听到雷聲,岳瑁唰地回頭,怕雷聲驚了華容。
借著閃光,他竟真的看到華容,一霎時以為那是他的錯覺。
「容兒?」他提高聲音,想看個真切。
「岳瑁!」華容一個不留神,滑入暴漲的溪水中、溪水又急又猛,又冰又冷,毫不留情拉扯著疲弱的身子。
她好冷好冷,雨傘松了手,強大的水流撞擊著她,她拚命地抓,逐漸僵冷的兩手,卻什麼也抓不到。「救我!」呼救的聲音,隨著河水載浮載沉,終究和瘦弱的身子一並消失。
轟隆隆地只剩下風雨的狂嘯,和岳瑁回響在空中悲切的哀鳴——「容兒!」
第七章
好冷!好冷!
她只覺得身體好冷,冰冷的身子不住地浮沉。她好痛苦,想離開那團冰冷,可有一雙眼楮,好悲、好悲,正戀戀地看著她。她被凍在冰冷之中,想逃離,又怕一走之後,那雙眼楮會因過度傷悲而碎裂。
誰?誰來救她?她伸手不住狂抓。「救我!」從未有過的驚恐無助淹沒了她。
「別怕!」聲音暖實。
她的手被緊緊地握住,厚暖的大手,溫柔有力。熱著她的手,拉拔著她從冰冷孤絕的闋黑幽明中來到一片的寬廣暖實。
她張開眼,一片的銀白的發絲,悠悠晃晃地亮著。「我……」眼前的東西變得迷離而不切實際。
那片銀白轉開了臉。「你醒了!」深邃的眼眸,因為興奮而燦亮。
「你……」他很像岳瑁可不是岳瑁,他……頭好暈。
他眼眸一暗。「我是斷情,你的那把劍啊!」深怕她忘了自己。
「斷情?」那她是,她是……頭痛得緊,她是……「無欲,你怎麼了?」他把她抱得緊,心好慌。
無欲,她是無欲,對了,她是無欲!
被他抱得緊,她胸口一悶,推開他。「我是……無欲!」迷亂的雙眼,找回焦距。
「你怎麼了?」他柔聲,凝視著她,那雙美目依舊湛然,只是清清冷冷的,教他不知怎麼靠近。
無欲別過頭去,發現大半身子還安在他的懷中,她側挪開身子,縮到一旁,故意忽略那雪白身子微微的顫動。
「我作了一個夢。」她的聲音清清冷冷,悠悠忽忽。
「什麼夢?」想把身子靠近,又退了回來。
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。「我夢到一個姑娘,無意間救了一個落第書生,和他成為……朋友。一個下雨的夜晚,他們吵架了,書生轉身跑走,姑娘帶了把傘,追了出去,誰知竟跌進河里,然後……我便醒了!」
夢?斷情眼神一沉,沒進飄晃的夢中。
夢還未說完——姑娘在書生的面前,逐漸沉沒,他想救她卻沒有成功。第二天一早,天藍得飄遠,書生抱住泵娘已然冰冷的身體,懊悔傷痛,哭聲悲切卻毫無意義。
日升月落,書生哭了三天,眼角滲出血絲,姑娘身子依舊冰冷,只是心口還有一點溫度。一個路過的人,看不過去,指點他去尋找「求真客」,這人遠從京城來此,原是為了拜「求真客」為師的,便和書生結伴同行。
他們運氣好,只花了幾天,便讓他們給找著了「求真客」。
「求真客」看見姑娘的「尸體」時,不住搖頭嘆氣,沉沉地凝住書生,口中喃喃念著︰「孽緣!」他這趟原要找的徒弟,便是這名姑娘,誰曉得還是讓他來晚了。
他告訴書生,姑娘的魂早該離體了,卻因著這書生哭得傷悲,教姑娘眷戀不合,魂體冰凍在生死邊界.生不得,死不離,陰陰寒寒,淒淒慘修啊!
書生沉默了,不知如何是好,沉默良久,跪來,求真人慈悲,液化姑娘魂靈離開這生死邊界。「求真客」拉起書生說道,即使書生沒有求他,他也是會救她的。不過女子承受著巨大的痛苦,靈體已經受到傷害了,必須先到一仙境靈山修補受傷的靈體,才能安然地投胎。
他看著書生.語帶玄機地說著,靈體的傷,他可以治療,可情感的傷,他無能為力,只有徹底斬除兩人之間的情感,才能避免讓女子再度受傷,不論是今生或是來世。
他不斷強調,書生的命格是紅塵富貴之人,而姑娘卻是山林隱逸之命,兩人的命運不該牽連在一起,真的不該。
書生默然不語,拜謝過「求真客」。
從此獨居「翠峰山」,不到半年,抑郁而終。
到了地府之後,書生被派在判官身邊輔助其處理文書,有時候,他會在地府四處晃蕩,也因此得以結識孟婆。他常常听著孟婆說著一個又一個被人們遺忘的前世,很多故事,孟婆也說得顛三倒四了,畢竟當事人都不記得了,她又怎會清楚?
不知過了多久,書生終于等到可以投胎了,孟婆恭賀著他並告訴他,下輩子書生必定高中狀元,官場得意。書生搖頭說道,如果是以前,他一定會很開心,可是現在的他.不貪人間富貴,只戀紅塵情愛。他懇求孟婆別讓他喝下孟婆湯,他的一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事情,只有和姑娘在一起的那段過往——他不想忘了她。
初時孟婆不但不答應,反而勸他打消念頭。後來她還是成全了他,也許是為了保留一個完整的故事吧!——不過書生必須淪入畜牲道,因為只有這樣子,才不會泄漏了天機。
孟婆還幫了書生一個忙,讓他投胎在山林之中。這是書生的心願,他希望有天能再度踫到那名隱逸山林的姑娘。
後來他真的又遇到轉世投胎的姑娘,在一次被捕獵的時候。
飄忽的過往,閃掠過斷情的眼眸,恍惚的眼神幽幽遠遠。
那雙眼楮是有故事的,無欲清楚地知道,只是她不想再問結局了!
她冷著聲音。「你是來報恩的是來贖罪的?還是來找華容的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