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無風景可看,來此目的成疑,旭萱若問起,總不能說是私心想延長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吧?辰陽正苦思理由時,听見她說;
「好巧,你竟開到這里來!看到那有幾只鳥盤旋已干涸的大水塘嗎?那是我們馮家的,好久沒來了!」
「你家在這兒有地?」辰陽詫異問。這倒是新聞,水塘地靠近溪河床,和黃坡地有部分接壤,調查報告怎麼沒寫呢?
「正確說法,是以前育幼院司機老杜叔叔的。」旭萱說;「他早年退伍時領了一筆錢,因為沒討老婆、沒養孩子放著沒用,育幼院的何院長怕他被朋友騙光,就叫他拿去買地。老杜叔叔也有趣,人家介紹的市區地段不買,偏買這沒人要的新店溪旁,說以後不上山養老,就到這溪畔來養鴨。」
「養鴨?不可能吧?現在這里全是黃金地段了!」
「無論如何,老杜叔叔都已享受不到,四年前他生病餅世,臨終前把地過繼給我,要我代理。」她嘆口氣說;「我不懂養鴨,等我畢業後,籌募到足夠的贊助,就在這塊地上蓋老人院和育幼院,以老杜叔叔名字來紀念他。」
「拿來蓋老人院和育幼院?你知道現在這塊地值多少嗎?」他嗓門更大。
「這是非賣地,早設定好用途,值多少有什麼關系?」
「怎麼沒關系?這塊地好好使用可有干萬倍暴利,有那一堆錢,你就不需要找什麼幫助娘家的丈夫了,不是嗎?」
「我說過了一切不關金錢,也不是只有金錢,你怎麼不懂呢?」她表情認真說;「嚴格講起來,這水塘地並不算我的,等于老杜叔叔托我代管,我豈能拿來賺錢圖暴利?他一生飄零在育幼院工作,最關懷是孤兒老人那些弱勢團體,我一定要照他的心願來善用這塊地。」
「水塘地的產權所有人是你的名字吧?」
「是的——」
「以法律來講,土地登記你名下就是你的,隨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,別說那位老杜叔叔死了,就是還活著,他也管不著。」辰陽就事論事。
「顏辰陽,拜托你尊敬一下死去的人好不好?榮美和老杜叔叔都一樣,他們雖已往生,不表示就灰飛煙滅不值一顧了!」她瞪他說;「我父母都尊重我的決定,你就別說了!」
「隨便你!我只是很誠懇的專業建議,听不听由你!」他咬牙切齒說。
可是……在水塘地蓋老人院和育幼院,愈想愈心痛,簡直暴殄天物,也真有馮家父女這樣的天才,難怪事業發不起來,做生意講慈悲心,注定被淘汰!
假設他真要蓋百貨商場,旁邊忽然來個老人院和育幼院,豈不像金雞母身上鍍銅鐵,大大損害其價值?反過來說,如果水塘地能配合黃坡地建設,相互幫襯兩方獲利,說不定身價還能成倍增長——嘿——慢著——
眼前倏地電光一閃,這兩塊土地合起並用,面積足夠大,空間問題解決,董事會不就會同意讓他進行百貨商場案了?
他蓋過公寓、大廈、辦公大樓,就是沒有規畫過更復雜和全方位的新型大商場,這是南郊第一個,也是「陽邦」集團的第一個,可稱劃時代,這可比當年賺入第一個一百萬還令人興奮呀!
而且楊馮兩家合作,旭萱有利于他,他也有利于她,兩邊都不虧本,他不必當頭殼壞的冤大頭,就不必被迫放棄她了!
美好念頭一個個飛馳而過,辰陽全身血脈賁張奔流不已,他一定會成功,也非成功不可……只是旭萱很固執,要她拿出水塘地恐怕有困難,除非馮老板以親情強制她,或她愛他到無法自拔什麼都願意付出……後者辰陽非常樂意達成,而且立刻就可以行動!
心似滿漲的汽球,如舞華爾滋般,他下車走到旭萱那邊,很紳士地開門。
「做什麼?」她奇怪他滿臉掩不住的笑意,像哪兒有天使頌歌。
「欣賞一下美麗的……新店溪。」其實是水塘地,他聲調亦輕快如春風。
平常可陰沉到嚇人、城府不可測的辰陽,轉眼成了熱情洋溢的大男孩,左手牽著她,撥開雜單一路向前行。
旭萱一時反應不過來,被拉著跟上去,直到一座小丘才掙月兌開說;「天黑了沒什麼好欣賞,而且有點冷,該打電話給我爸爸,他一定開始擔心了!」
「旭萱,這世界實在太奇妙了,命運總在我們意料之外。」他逕自望著暮色中的蒼茫水塘,又回頭望她繼續以快樂神情說;「你知道我今天在廟里,抓著你的手問你命重幾兩時,心里在想什麼嗎?」
「只要不是中邪,什麼都好。」她小心說。
「是嗎?這個也可以嗎?」最後一字才落下,他已雙手往她腰間一帶,她整個人傾跌到他懷里,一時間柔肌秀骨貼著健碩身軀,麻酥感清楚地穿透體膚,又听他在她耳廓低吟說;「我那時心里就想這樣抱住你,看我有多重、你有多輕,看我們之間有多不平衡。沒想到上天早已計算妥當,不多也不少……」
怎麼也沒防到這個,經最初的驚愕,像有一世紀那麼長,她渾身著火般推開他,感覺他唇由耳廓移來,輕柔柔劃過她的,他吻到她了嗎?
半暗不明中,只見他眸里簇躍著炙熱火花,臉上一派無辜笑容。
「你這……太無禮了,都說好不交往了還這樣……比語言羞辱還過分,你至少要有點紳士風度吧!」她又慌又怒到結巴。
「誰說我們不交往的?我從頭到尾都沒這麼說。」他必先得到她的心,也很享受誘惑她的感覺,甜蜜話極順溜就出口。「不然你以為我專程到你爸爸桃園工廠,又不辭辛苦跑到廟里,還帶你到這無人的溪邊做什麼?純粹來看風景、來接人?我才沒那麼閑,這一切都是為向你表明心跡的!」
「你在胡說什麼?」她完全困惑,這轉變太戲劇化了!
「我沒有胡說,我再認真不過了。」他以最誠懇動人的聲音說;「上回海鮮宴我們有一些觀念上的沖突,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耿耿于懷,很高興今天終于有機會解釋清楚,你不是投機愛財的女子,我也不是狂妄自大的人,我身為顏家長孫有時難免顧慮多,這點要請你多諒解……承蒙你爸爸欣賞,我做他的幫手沒問題,事實上我們已開始一些合作計畫,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你,也是我今天來的一點小心意。」
「可是……你說過,並不打算和我交往,因為我連前三名都不是,根本不配做你顏家媳婦……」旭萱承認自己听了霧煞煞,有點暈頭轉向了。
「那不過是一時氣話,你在我祖母名單上不是前三名,卻是我心中第一名,也是唯一的一名,我沒有選別人,不是嗎?」
「你說過,那是因為我不會哭哭啼啼糾纏不清……」
「真的嗎?我真說出那種可惡的話?我祖母也常罵我太放肆無禮,都是美式作風害的……旭萱,你對我有非比尋常的吸引力,我在祖母名單上選中你絕非一時偶然,而是因為我對你早動了心,是你的奇特性情和秀淨氣質……」
辰陽不自覺重復方才廟里曾出現在他耳畔的那段話,由嘴里說出又帶一股特別纏綿的魅力,像難以抗拒的愛情咒,讓入迷迷糊糊的。
旭萱還記得那晚溪邊的月亮,小小薄淡的一勾彎刀,印在玄藍色天空,紙片似的吹一口氣就要飄走的樣子。
當時心里還想,誓言如薄紙,這是割說謊人耳朵的月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