藤樹歌 第38頁

「唉,又是那種表情,信任我有這麼困難嗎?」他嘆說;「難道我娶你不能因為愛嗎?我愛你,唯一想娶的是你,這就是最好的理由。」

「你講的愛都是有條件的,和我的愛情無條件論不一樣,一旦條件改變,利益成了包袱,你很可能就不再愛我,把我一腳踢開。」

「天呀,我們還要有條件、無條件地從頭再討論一次嗎?」他猛抓頭懊惱地說;「我看,你是恨不得我們都是三級貧戶乞丐出身,兩手空空一貧如洗,才能證明我愛你吧?」

他頭發亂掉的樣子真好笑,一定覺得她太執拗了吧?他從未經歷過那種「被世界遺忘了」的感覺,要墜入下車比想象的容易,比如她,看那些孤老貧病者,就仿佛看到她五歲時可能有的另一個命運……但他不會懂,激情是短暫的,和商人性格的辰陽談愛情要用別種方式,她卻懂了。

「那你家人呢?你祖母和爸媽不反對你娶我嗎?」她忘了找樹王藤蘿的事,慢慢往岔路走去。

「只要我堅持,他們都會接受。」他跟著她。

「你以為你會娶柯小姐,結果被你堂弟娶走,心里很不好受吧?」

「一點都不會,佳陽愛她,我又不愛她。」

「你不在乎我家財勢不如佳陽太太的?」

「我要財勢早就娶她了,但我沒有,我寧可要你。」為了除她疑慮,他難得地掏心剖肺說;「旭萱,無論你以前怎麼看我,我現在說的都是真心話,我無法想象其它女人進入我的生活里,只除了你……分手這一年多來,找不到一件能讓我開心的事,甚至百貨商場的成功也讓我索然無味,只因為沒有你……我沒辦法再等三年,否則我什麼事都做不了,都快變得不像我了!」

旭萱不由得想起宜芬姨和曉玉的對話,左一句大哥情有獨鐘、右一句大哥形單影只,加上此刻辰陽的表白,自己千端萬緒的心又更亂了。

這真是個奇怪的相會地方,無名的山陵小丘,一邊是亂長的竹林雜樹、一邊是失耕已久的茶園,荒野中兩人渾然忘我地對視,天無限淡遠,地無邊蕭瑟,圳們可以是任何一個世代的情男痴女,在紅塵中依纏愛戀,今天是燦亮古冗的金童玉女,明日是墳冢一環,就如同她的父母……人只相守,又何需計較呀!

淚水爬上臉頰,來不及拭去,她轉開臉越過他,繼續向前走。

「旭萱!」他拉住她,擋住她,用身體熱烘烘地罩住她。「我已放下所有條件,順著你的無條件,你還猶豫什麼?」

「我不習慣這個你……」

「什麼意思?」

「我不習慣談情說愛、滿嘴浪漫言詞的你,還是精明冷酷的商人辰陽更讓我自在。」他想反駁,她阻止並繼續說;「我嫁給你,你得一並承擔我馮家苦樂,一個孤女帶著兩個弟妹,還有叔叔和舅舅一家親戚要靠你,就像我爸爸生前做的一樣……看來你是吃虧的,我不要你一時感情沖動應允了,將來又後悔,因此必須想清楚,你能從這段婚姻得到什麼好處。」

「你,我得到你……」

「不要說我,我還沒有傻到以為自己魅力無邊可以讓男人為我作牛作馬一輩子。」她面對他,眸子慢慢變冷靜。「我寧可像生意人一樣,談彼此的條件,比如我爸爸電子科技的新投資,由你掌控,潛力到底是多少?」

「如果順利發展,最大的潛力,將來在‘陽邦’集團可以和土地、金融鼎足而三,這功勞就是你馮小姐的了!」他說。

「我不敢居功,一切還要靠你。」她跳到下一項,「百貨商場的部分,若馮家和你的股份加起來,又有什麼好處?」

「聯合馮家和我的,我將成為最大的股東,有了下一階段發展的主控權,在南郊,佳陽和他岳父也拿我沒辦法。」他微笑。

「我外公過世後,茶園就逐漸荒廢,整片山頭都是,你一路來也看到了。」旭萱沒笑,又說下去,「不只如此,還有我們馮家的山頭,連接下去,說半個秀里是我們的也不夸張,以你這土地開發商人,看到什麼商機?」

「山坡地很難說,好或不好差很多,秀里還算鄉鎮,交通不很便利,但如果公路蓋起來,這里景色優美可做度假中心;若整片山面積夠大的話更可以多元開發,好好規畫會有驚人的利潤。」畢竟是商人,踫到喜歡的主題,眼楮比談情說愛時還明亮。

「所以,你們顏家由基隆起家,往台北北郊發展,又進入南郊,未來再往桃園一帶至我們秀里,這是娶我的好處,對吧?」她看著他說。

「你是存心要打敗佳陽的太太嗎?」他笑出聲來。

「我沒有要打敗誰。」她又說;「我只想表明,我嫁給你,近的看是我佔便宜,遠的看佔便宜的是你,誰也不欠誰。」

他驚異地看著她,想起敏貞說女兒的話,不輕易折傷的小太陽,果真如此。

「我早說過了,你不學商真可惜。」他眼中充滿愛戀和欣賞。「我明白自己為何那麼受你吸引了,我們本質太像,都實際理性,都精于算計,不愧是經商家族出身的,這也是我們逃不開彼此的原因。」

「我對商業沒有興趣,我們一點都不像,你一心想賺錢獲利,我一心只想保護弟妹、叔叔、舅舅他們而已。」她反駁。

「我已听說馮家小姐的忠誠品格了,當你的親人真幸福。」他不以為意,極其親匿說;「那麼,你願意嫁給我,也把我納入你的保護範圍嗎?」

她不知如何回答,說下願意已行不通,說願意又不甘心,恰巧山徑東轉西繞已來到黃家墓園,足下枯葉的憲串聲停止。

站在親外婆朱寬慧的墳前,旭萱沒見過她,因已亡故近四十年,一直像個遙遠虛幻的人物。右邊是外公黃哲夫的墓,很疼愛他們的斯文紳士,旭萱小學畢業那年猝逝;再右邊是繼外婆馮秀子,也是爸爸的姑姑,旭萱上大學那年中風惡化成植物人,在療養院捱了兩年才過世。

都是她的血源親人,血脈仍繼續流在她身上,不管好的或壞的。

「外公剛過六十,馮家祖父、祖母和繼外婆都不到六十,爸媽活不到五十,親外婆更只有三十三,今天才發現,我這一系都不是長壽命。」旭萱指著碑上的生卒年月,很認真問;「你願意娶一個或許命不長的妻子嗎?」

「你胡說什麼!」

「如果我早逝,我希望我的丈夫好好活下去,再娶個太太快樂過日子,我不在乎什麼山盟海誓或同生共死,不要像我爸爸……我知道媽媽活著很辛苦,但爸爸還可以多活幾十年的,卻寧可那樣跟媽媽走了……」說到此,她又忍不住掩面低泣。

「不!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,有我在,你就會健健康康活著!」辰陽緊擁住她,心也跟著沸騰激動,霎時明白這小太陽已屬于他,他絕不能失去她。「其實我能了解你爸爸的心情,在紐約初听到他的死訊時,我突然領悟到自己無法忍受和你生離或死別,那種心痛感覺前所未有,連自己都嚇一跳。」

「所以不顧銀行簽約,擅自陪我回台灣,還被家人罵慘了?」她哽咽問。

「嗯。」

「不是女婿身分卻來我家幫忙,惹你爸爸不高興,還爭吵過好幾次?」

「嗯。」

「去年分手後,你一直陰陽怪氣的完全不像你?」

「嘿!我可沒陰陽怪氣,曉玉說得太夸張了!」他抗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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