藤樹歌 第37頁

那晚臨睡前,旭萱才又想起還沒找到縣長的挽聯,但奇怪的,惜梅姨婆並沒向她要,以後也一直沒再提這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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秀里溪有一條支流穿過鎮的大街中心,曲曲折折來到西郊低窪帶,先成一淺淺小灘,再消失在土丘中,上丘大塊隆起處是馮家祖墳地。

紹遠事業有成後,把附近地買下來,重整風水並逐一修繕老墳,弄得井然有序、煥然一新,在晴藍的十月天空下沒有一絲陰森之氣。

才砌好的新墳特別美麗,刻在灰白紋大理石墓碑上紹遠、敏貞名字出自書法家友人之手,雙雙秀澤靈動,映著焚燃冥錢的紅火光,有初曦流霞之美。

敏貞的喪禮日前已在台北舉行過,來的人不亞于紹遠的喪禮,幾乎原班人馬再出動;有幾位爸媽的老友原說流年不利,有忌諱不能來,臨到那日又忍不住老淚縱橫出現,旭萱姐弟感心極了,只能泣首拜謝再拜謝。

今天敏貞大體移回秀里故鄉,與人上未久的丈夫合葬,這次陪伴觀禮的只有馮、黃兩家近親,大家心情尚稱平靜,有淚也只默默垂落。

兩個月來歷經父亡和母亡,盡避內心哀痛不已,但親人的全力支持和朋友的源源慰語,處處充滿溫馨人情,旭萱不禁更感謝父母生前做人的成功,死後還能給三個孩子帶來無數護佑和庇蔭。

日影漸漸西斜,該是回鎮上的時間了,長輩們搭汽車,年輕一輩用步行。

臨去之前,旭萱再一次巡視墓地,在爸媽不遠處是馮家祖父母的墳,祖父亡于她五歲未歸宗之前,祖母在她高中時病逝,都只活到五十多歲。

墳塋修得如此美麗,感覺在另一個世界真能安詳極樂,所有是非恩怨都已消失,只有留下清風明月。

她不禁又涌起一股對爸爸的感謝,除了無可奈何的生死外,他已為這個家傾盡全力,有爸爸貼心帶領,媽媽就不怕這陌生的死亡之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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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是秀里鎮主業的黃家茶廠早已關閉,黃家三合院在外公過世後已改建成三層西式洋房,白色牆垣和雕花門窗在花木蓊蓊中,是這一帶最闊氣的建築。

總之,舊日景觀已找不到,唯一留下未變的是西院。

沒錯,就是那個傳說鬧鬼的西院,問兩位舅舅這部分為什麼不一起整建,他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,某些家族禁忌很小就在心里根深蒂固了。

因為附近山林逐漸開發,西院比往日明亮許多,但雜枝蔓草的荒涼仍一樣,媽媽每次回娘家都要探視一下,旭萱也養成這習慣。

離媽媽下葬已十日,這期間除了做七,她大都待在秀里,一方面避開台北紛擾人事,一方面想找個安靜地方思考許多事。

比如失去爸媽後她和弟妹的未來;還有她不相信但一直在耳邊嗡嗡響的宜芬姨和曉玉的對話;她同時也研究現在由叔叔和舅舅們掌管的公司,她其實不插手也可以,但事關到辰陽,連他對馮家家底都一清二楚,她豈能糊涂?

尤其爸爸留下一封指名給她的信,仿佛是與她最後一通電話之後又意猶未盡提筆所寫下的致長女之言,字字皆語重心長,其中提到最新投資的電子科技,潮流大不可擋,叔叔和舅舅們絕控管不住,必須由具野心的辰陽來掌舵。

唉,這就好像爸爸又給她一塊「水塘地」,辰陽又將聞利而來,爸爸真是為馮、黃兩家鞠躬盡瘁,死後還不已呀!

想到此又哭一場。椎心事太多,今日就特別想找媽媽臨終前仍念念不忘的樹王和白蝶花,即使知道它們二十五年前已被洪水沖走,還是希望有種子埋在泥土里,在某處偷偷開花結果,讓她能再一次貼近爸媽生前的回憶。

深秋時分山溪細且淺,水面積浮不少落葉,由山上淙淙而下,流經西院,最後注入秀里王溪。

兩溪交會處的木橋已築成氣派的石橋,也是外公離奇死亡的地方,更為西院的鬼影幢幢新添了一章。

沿著前人踏出的小徑,旭萱一步步往山蔭深處走去,沒多久氣喘吁吁到了岔路口,往右可通向爸爸老家,是爸爸童年到黃家做學徒走過的路;向左則可達黃家茶園和墓園。

大約是這附近了,放眼望去蒼木滿林千姿百態,她小心株株審視,並沒有大到可稱王的巨樹,也沒有絲縷不絕的藤蘿,更不用說任何小白花的影子了。

不死心又繞著圈子尋了好幾遍,忽然有沙沙聲傳到耳里,且愈來愈靠近,是蛇嗎?已是立冬之日,蛇都進了冬眠期才對,她屏息不敢動!

小徑處出現一個人,矯健的身姿、敏捷的步伐,正直直朝她走來。到站在她面前,仍不敢相信是辰陽,不會是心里念他太多,遭山魔幻化吧?

「唉!我永遠在最奇怪的地方找到你!」他開口就說。

確定是真人後,心想,有什麼好不信的,要聞利而來,辰陽可比誰都快。但她這次完全沒生氣,還有點心酸,看他就是一個汲汲營營的辛苦爬山人。

「這是黃家土地,一點都不奇怪。你才是不尋常,突然跑到秀里來,這里不會有你的生意吧?」她故意說。

他定定望著她,擺出平常最愛的深邃難猜表情,只問;「你弟弟妹妹都隨惜梅姨婆回台北,你為什麼不回去?」

「旭晶、旭東要上學,不得不回去。」她說;「我反正沒事,本來休學要全心照顧媽媽的,現在不需要了,也沒學校可念,就想在這兒多陪爸媽,順便思考一下未來。」

「未來,就嫁給我,當我的妻子。」他突然冒出這一句。

「我爸媽才剛往生,我才剛葬了他們,你怎麼敢提結婚的事?」她驚愕說,這動作未免也太快了吧!

「這不是他們臨終的遺願嗎?我不過是努力完成他們的願望而已。」辰陽這次沒有逼人氣焰,以溫言軟語說;「依禮俗,我們百日之內不結婚就要等到三年後,這樣太久了。我本來早想提的,又踫到你媽媽的事,現在離你爸爸百日還有二十四天,這期間種種手續都要辦好,這也是我急著跑到秀里的原因。」

「二十四天就結婚?你在開玩笑吧?」

「我沒開玩笑,時間是趕了些,但也是情非得已的權宜之計。」他說;「我曉得你正在父母喪中,沒心情做新娘子,我們也不行禮宴客,就提親公證,一切從簡,法律名份辦了才安心……」

「安什麼心?告訴我你真正急著娶我的理由,是不是為了我爸爸留下的那些電子科技投資?」

「這電子科技還是我介紹你爸爸去的,我也是其中一部分,為什麼要娶你才有呢?」他無奈又好笑說。

「話是沒錯,但過去一年你全心在百貨商場上,是爸爸把全部精力放在電子科技業,才發現它暗藏的潛力,好到超乎意料,那是你們顏家沒有的,也是最能吸引你的部分,不是嗎?」

「我承認,我當初只是友情玩票,沒想到這一行發展如此快速,而你爸爸竟這麼認真研發,還快速搶佔一席之地,又讓我多了一個敬重他的理由。」他正色說;「老實說,我要得到這些易如反掌,因為你幾個叔叔、舅舅完全信任我,根本不必大費周章來娶你。」

這倒是真的,她充滿戒心看著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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