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麗事物的背後 第37頁

「您能不能告訴我們,是哪個慈善機構呢?」御浩問。

「你們還是會白費力氣的,他們絕不會透露孩子的下落……不過看你們的表情,不去試一下絕不死心。」費蒙女士由櫃子里抽出一份寫著李蕾英文名字的卷宗,取出一張紙說︰「當時處理這件事的是史考特太太,你們去找她,她會把所有情況說得更明白。」

卷宗內的東西大都銷毀了,只留下幾張薄薄的簽名文件,費蒙女士要收起來時,一張小紙突然掉出來--

拾起一看,是李蕾在谷倉前拍攝的檔案用照片,仔細一點可以看出懷孕的身材,頭發和花布裙在風中輕揚著,臉上哀傷且茫然。

「奇怪,這早該處理掉的,怎麼還在?」費蒙女士皺眉說。

「這照片可以送給我們當紀念嗎?」御浩拿在手上不肯還。

「不可以,這是違反規定的。」費蒙女士想取回來。

「費蒙女士,求求妳,更少照片中,孩子在我肚子里呀!」李蕾說。

「蕾絲莉很快會回台灣,也許找到孩子的機會不大,能有一張照片讓她永遠記住在異國的孩子,不是也很合理嗎?」御浩說。

費蒙女士最後終于讓步了。

當他們離開「天使之家」時,森林、玉米田、小麥田在他們身後如一道又一道門合上,就像再也尋不回的過去時光,有令人說不出的悵惘。

當白發蒼蒼時,來過這里的女子再回頭看這段走岔了路的青春歲月,那些懵懂失去的,又會有什麼感覺呢?

「你真的認為找到孩子的機會不大嗎?」李蕾忍不住問。

「那是為了博取費蒙女七同情才說的,否則她哪會給我們照片?」御浩微笑說︰「我們當然有希望找到小舟,瞧!我們不是有了史考特太太這條線索嗎?」

御浩太過樂觀了,史考特太太這兒也是一條封絕的路。

美國領養的法律非常完備,一旦白紙黑字簽了名,親生父母失去所有權利,對領養父母那方的保護十分周到嚴密,就是總統或大法官來也沒有用。

「難道我們永遠見不到孩子了嗎?」御浩認清事實後,臉色蒼白問。

「孩子長大後,如果他的養父母願意告訴他,而他知道後想尋找親生父母,也還聯絡得到你們,當然有機會。」史考特太太說。

「等他長大,要好久好久呀……」李蕾喃喃說。

「你們必需記住,也許他的養父母永遠不會告訴他真相,或者他對找你們並沒有興趣,這種例子常常發生。」史考特太太澆冷水說︰「我最中肯的勸告,就是忘掉這孩子,不要抱有任何期望,如果有一天他回來,那是奇跡。」

「甚至連孩子是否還平安活著,都沒辦法知道嗎?」他們眼里滿是哀求。

對于這一點,史考特太太被他們的鍥而不舍纏得無可奈何,只好動用一些私人管道去打听。

答案是,孩子平安活著。

就這樣?是的,就這樣,沒有了?

已是深秋的季節,他們來到女圭女圭看湖,湖畔曾經繁茂的滿林綠葉大部份已落地枯腐,尚留在樹枝上的,是極蒼老的紅顏,似燃盡了前世今生的相思,不再美麗,也不再哀愁。

湖水很寂寥,他們依偎地坐在長椅上,也很寂寥。

「小舟隨他養父母去了,不甘心也得接受,至少我們還有彼此。」御浩說。

李蕾無言,臉揉靠他胸前感受那心口起伏釋出的溫暖。

「我們結婚後,要買有六個臥室的大房子,建立新的家庭,生小舟的弟弟和妹妹。」御浩繼續說︰「看妳要回台灣,或留在美國,都可以。」

「我不想離獨木舟河太遠。」她說︰「我們找小舟千難萬難,但如果小舟哪天想找我們,我們仍在原處,他就很容易了。」

「好,我們就留在這里,我會在附近找份教書的工作。」

「不!爺爺要你回台灣,你就回去吧,我不想耽誤你的前程,每隔一段時間來看我就夠了。」她受的教育如此,不可擋住丈夫學而優則仕的路。

「我答應妳爸媽,小蕾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。而且,若真的努力想有作為,在這里也會有美好的前程。」御浩半開玩笑說︰「只是妳不能如家人所願的當官夫人了。」

「我不在乎,我喜歡現在自由的自己,不想再當傀儡了。」

「妳不在乎,我也不在乎。」他見她不語,又問︰「妳在想什麼?」

「想我十歲那年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,姊姊們就一心要我以你為對象,沒想到就決定了我的人生。」她說。

「那年我十四歲,甚至不記得第一次見妳是什麼時候……」

「在你舜潔嬸嬸辦的一場家宴上,那時你錫因叔叔還在,而你一身西裝筆挺小大人似的不可一世,看我就是那群嘰嘰咕咕亂笑的小丫頭堆,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。」

「我對妳比較有印象,還是從被妳拿花架打頭縫了八針開始。」

「是呀,那年你十八歲正要考大學……」

他們提起那些快樂的事,也不回避那些悲傷的,有太多太多訴不完的回憶。

湖面漸漸為黑色所籠罩,星子們像是齊約好似的,瞬間晶燦閃閃地布滿整個天空,其中有一顆最亮的。

「如果說每顆早早都代表一個人,小舟就是那顆最亮的,只要它在天空眨呀眨,就像小舟和我們對話一樣。」她說。

「三小姐,那妳每晚都得抬頭看天空,那是北極星,終年都在那里的。」他微笑說。

「我知道,所以我才選它呀!」她說。

或許吧,世間所有美麗事物都要付出代價,有的甚至是一輩子的代價,她曾走人生命最深處,明白了,也學會了等待。

全書完

後記--兩封信

敏敏︰

寫信給自己小說中的人物,似乎是一件很荒謬的事,但我不會是第一個或最後一個做這種事的作者。

而以妳我之間的關系,這封信又不那麼可笑了。

那年夏天我來到了密西根州,依照我小說的年代表,在接下來的那個秋天,一片金黃颯爽的萬聖節中,妳將與俞信威在加州柏克萊相遇,展開一段浪漫的戀愛情事。

幾年後當我準備寫這段故事時,還特別開車探訪妳住餅的柏克萊山巒區。

迂回的山間風景煙媚秀麗極了,一會是匠人打造的精致小屋,一會是藍天碧波的迷蒙海灣。妳的西班牙式紅牆白瓦房子仍在,主人當然早已換掉,我只能停車一旁匆匆拍幾張照片︰再往前走幾步,俞信威那棟乳白瓖咖啡邊橫木的都鐸屋赫然在目,故事就愈來愈清楚了。

我一直很喜歡妳這兒的優雅寧靜,曾計畫搬過來住。但Y在舊金山醫學院做第三階段的研究,為了接近他的工作地點,我們改住在稍微荒蕪的太平洋濱。

(那兒後來成了我另一個女主角蘭斐兒的家,有走不完的起伏崖岸、比人高的白蘆葦叢、日夜不停的浪潮聲,很配合她幾世紀荒蕪的心情吧!)

再回到我去密西根州的那一年,當打電話向妳報平安時,妳還特別交代說︰「妳沒去找御浩堂哥吧?沒事可別去打擾他呀!」

御浩是妳養母夫家的佷子,妳尊他一聲堂哥的,是王家冷漠世故氛圍中妳少數喜歡的人之一。

呵,老實說我那時根本沒想到要找在同一所學校教書的御浩,雖然我听過太多關于他的傳聞和故事,也好幾次哇哇叫說有機會一定要見他,但我當時也正處于超級自閉的狀態,完全忘了這位堂哥的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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