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麗事物的背後 第36頁

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沒說話,因為聲音哭啞了,眼楮灼澀著,全身有種擰乾隆的疲累感,世界上有一個能讓自己盡情哭到地老天荒的人是幸福的,雖然那個人多半也是哭的原因。

御浩手握方向盤,斷斷續續敘述這三年,他如何興奮地拿著紙巾信飛到華盛頓、為何在最後一刻選擇不見面、以為有家人照顧的她會幸福快樂,心情黯然地離開波士頓、輾轉到柏克萊一位同情他際遇的美國教授那兒埋頭苦讀等等。

回到她的公寓,她依然沉默不語,他輕聲說︰

「從小被人夸獎聰明優秀、妳心目中偉大英雄的我,把一切弄得一團槽了,是不是?妳能原諒我嗎?」

「我想了很久,就歸一句話,你們都認為我幼稚無知,凡事不必與我商量,不相信我能和你過苦日子,怕我拖累你。」李蕾語氣帶著淒然。「可是你看,我天天說要住六個臥室的大房子,但也能住一個臥室的狹小鮑寓呀!」

「我們是把妳當成禁不起風吹雨淋的小鮑主,所有決定都居于對妳的愛護和不忍。」他由身後抱住她,嘆口氣說︰「妳知道嗎?最初也是妳這點看來稚氣無知的脆弱深深吸引我,讓我不自覺地愛上妳。」

「稚氣無知的脆弱,卻也讓你離開我,讓我失去了孩子……」那最痛的部份襲上心頭,她說︰「我弄丟了孩子,你一定怪罪我吧?」

「我更怪罪自己,如果知道妳懷孕,無論如何都會帶妳走的。」他低聲說。

李蕾拉開他的手,轉身細細看他掩不住悲傷的臉孔,所有的悔恨誤解錯失怨怪,都抵不住這樣的傷痛。

她拿出心愛的嬰兒畫,放在他手中說︰

「這是小舟剛出生一個星期,我用盡所有的記憶力來畫了……我為他取名叫小舟,是因為小獨木舟鎮的時光和這條獨木舟河……還記得你說的那句話嗎?有一條很小的小溪,剛好劃很小的小舟……他是不是很可愛呢?」

御浩觸踫著油彩,恨不能孩子骨肉活生地就抱在手里。他暗啞著說︰

「我們王家排字是『永錫浩恩』,他是恩字輩,應該叫王恩舟。」

「恩舟……恩舟很奇妙呢!」她試著將聲音放得很平靜,不露出一點悲意。「生他的時候,下了好大好大的雨,而且連下好多天,道路淹水了,森林也看不見。本來孩子一生下來,很快就有人接走,但因為那場少見的大雨,外面的人進不來,小舟就放在我身邊大概有七天吧……他好小好小呀,眼楮常常睜不開,睜開了黑眼球就往上翻,我好怕他變傻,就一直唱歌給他听,讓他眼球能定下來看我……他的肺部和呼吸都不太好,塞了鼻也哭不出來,我只好一直盯著他,鼻子小臉一皺了,就為他通氣……我找小舟也沒有別的意思,只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平安活著,因為他好像生病了,我們的littlecanoe就自己獨自流走了……」

還是哭了,眼淚怎麼流不完呢?

「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……」御浩眼角濕潤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天慢慢黑了,李蕾因極度疲累偎在御浩懷里睡去,手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,真的,她已經三年不曾好好睡一覺了。

他輕撫她的頭發,也許那年悲憤亂剪過的,薄黃了許多,沒關系,他會讓它回到原來的柔亮烏黑。她身上淡淡散出的,已不純是當年的富貴香氣,還摻了一點油彩粉蠟、山林湖水和平常家居,他依然喜歡,或許更喜歡了,因為多了一種歲月恆久和細水流長的感覺。

他們已在歐本鎮住了四天了。

李蕾曾來過這小鎮尋找兩次,實在是中西部的小城太相像,而她的記億又太模糊,沒想到這是接人的地點。

有了定點目標,她很快找到那座加油站,雖然秋天里黃葉飄飛下的樣子,非常不同于冬天的大雪覆蓋,但也沒有搖頭說不是的理由。

站在加油站前,左右是筆直道路,前面是大片森林,當年往哪個方向走、走多久多遠,都沒有概念。

他們四處詢問關于「天使之家」和紅色谷倉,答案都和李蕾從前得到的一模一樣,沒听過和不知道,

回到旅館時李蕾非常沮喪,御浩因台北飛來尚有時差而疲累入睡後,她仍然輾轉反側,一會握他的手,一會靠在他胸前,到快天亮前才勉強閉眼。

蒙朧之中,她彷佛听到極淡遠而不真切的嗚嗚聲,像某處隱藏的一首悲傷的歌,而那首歌愈來愈清楚地傳到耳內--

「火車!那是火車聲!」李蕾由夢中驚醒說︰「那些下雪的夜里,我和芬妮听到的,除了貓頭鷹的呼呼聲外,就是火車的鳴嗚聲,『天使之家』旁邊有火車鐵軌經過!」

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到鎮上的圖書館,尋找更詳細的地方資訊,結果事情比想象中的詭異,館長說歐本鎮的火車站已廢棄十年,早就沒有火車經過了。

「可是那明明是汽笛聲,我听得很清楚……」李蕾固執說。

御浩給她一個撫慰的微笑,要求親自查看舊火車站的資料。

老地圖里鐵軌往西北平原延伸上去,他指著那條黑線問館長說︰

「這一帶有沒有紅色的谷倉建築呢?」

「紅色谷倉到處都有……慢著!是有一座比較大的,但已是私人土地了。」

「就是它了,就是它了,它的確比一般谷倉還大!」李蕾激動說。

那確實是個隱密的地點,盡避有鐵軌方向為指引,他們仍白繞了許多岔路,穿過秋熟密密麻麻已及人高的玉米田和小麥田,穿過落葉紛紛的荒僻森林,找了四個多小時,才看到那暗紅色圓筒式和長方形式連成一片的建築物。

建築物外面看不到人跡,此刻是女孩們規定的午睡時間。

李蕾下車後,仍像以前在此地時輕手輕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,他們很快被人發現並被帶到負責人的辦公室。

御浩先自我介紹,再誠懇說明來意。

「這完全是違反規定的,你們思慮太草率,行為也太魯莽了!」負責人費蒙女士還認得李蕾,口氣非常嚴厲說︰「蕾絲莉,妳當年已簽字要放棄孩子,並且要永遠忘記這里,你們不該再回來的。」

「但我是孩子的父親,我並沒有簽字放棄︰」御浩說。

「先生,你還沒弄清這是什麼地方嗎?我們這兒是沒有所謂的父權。」費蒙女士瞪著他說︰「你做了違反聖經的事,未經神聖的婚姻而使人懷孕,應到教堂終生懺悔才對,你還敢要求父權?」

「很對不起,都是我們的錯。」李蕾懇求說︰「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很單純,只想知道孩子送到哪兒去了?他健不健康?養父母對他好不好?」

「妳很清楚這不是妳該問的,孩子和妳已沒有任何關系了。」費蒙女士說。

「費蒙女上,蕾絲莉為了打听孩子,已在獨木舟河獨自流浪一年多了,她連台灣的家也不肯回去,她的父母都非常擔心,能不能請妳給她一點消息,讓她可以安心回國,不要再繼續流浪了?」御浩試圖打動她說。

「蕾絲莉,妳真不該這樣。」費蒙女士搖頭說︰「我們就是想給妳孩子的消息也無能為力,因為孩子一抱走後,領養的事全交給慈善機構負責,我們一概不插手,也一無所知,所以,妳回『天使之家』是沒有用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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