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很容易解釋呀,你關心我,是因為你母親當過我保母,老習慣了。」她說︰「不過,你這習慣要改就是了,沒事老往我這兒跑,也難怪小妙要生氣。」
「如果小妙是對的呢?」他沒時間等,直接表白了。「也許我心里一直是喜歡妳的,從那苦悶的少年開始,妳就是我眼中最美的一道風景,只是那時有妳家人和御浩阻擋著,我只能遠觀,無法接近--」
「廖文煌,你胡說八道什麼?」李蕾臉色微變。「你還要我們之間有一杯咖啡的情份嗎?」
「不只有一杯咖啡,還要三餐一起吃,住同一個屋檐下,小蕾,讓我照顧妳一輩子好嗎?」他愈說愈認真。
「你瘋了嗎?我們根本不可能,我一點都不愛你!」她怒聲說。
「為什麼不?我已經拿到博士學位了,有一份高薪的工作,有車子也準備買房子,除了家世背景外,有哪一項條件不如御浩了?」他急切地說︰「而且,家世背景也如高樓起塌,誰又能保證長長久久?說不定哪一天我輝煌騰達了,讓妳享受榮華富貴的就是我!」
李蕾不能像從前一樣找佣人打發他,或手一招車就走人,或用幼稚的語言嘲笑他。他的痛苦不似虛假,她自己也體會過沉重的悲傷和失去,那種痛不分貧賤富貴平等折磨著所有人,她已能將心比心了。
她決定不發脾氣,試著以誠心來和他談︰
「榮華富貴對我而言輕而易舉,我現在回家立刻就有了,但我為什麼還在這里吃苦受罪,你想過嗎?」
「我不知道,妳從不肯透露,甚至妳和御浩分手的原因我也不清楚,因為他也絕口不提。但我不在乎,我要的只是未來,過去最好全都丟到腦後。」
她走到牆角,拿出一幅小畫,畫上是個稚女敕極了的嬰兒,緊閉著眼,雙手握拳,唇微張似要吮女乃,小小的身軀在淺藍袍子里彷佛還動著。
「我把你當成朋友,才給你看這幅畫。」她靜靜說︰「這是我的兒子小舟,他是個非婚生子,兩年前生下來就被送走了,我離開家獨自一個人在這里,就是為了他。」
廖文煌驚呆了好久,結結巴巴問︰「他……他是御浩的孩子嗎?」
「這不關御浩的事。」此刻她不想扯進御浩,太私密了。
「妳的意思是,這孩子是別人的,才造成妳和御浩的分手?」他卻誤解。
「我是說,這孩子是我一個人的,與任何人都無關!」愈描愈黑,她深吸一口氣說︰「你應該還記得吧?我曾是多麼狂妄驕縱又任性無知的人,勢利到了極點,還好幾次把你的自尊往腳底下踩,又怎麼會是一道最美的風景呢?你听我一句真心話,小妙是個好女孩,她深著愛你必能帶給你幸福;我不愛你,只會帶給你痛苦和不幸。」
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這是小蕾嗎?小蕾竟以朋友貼心的方式和他平等對話,並且坦然地自我反省……
這兩個月來他終于看到她的改變了,是因為生活種種的挫折磨平她三小姐的驕氣和銳氣嗎?
「如果我不在乎孩子的事,也不介意妳不愛我,還是堅持愛妳呢?」
「御浩常說你是面冷心善的人,雖然想法奇特,卻是熱心腸的,我今天感受到了,也很感動。」她婉轉中帶著堅定說︰「但真的不可能,你若不能把我當成一般朋友,我只有離開女圭女圭看湖,到更遠的地方去,免得害了你和小妙。」
然後下次就再也沒有這麼幸運巧遇她了……他等于是她目前和世界唯一的聯絡橋梁,御浩能否順利且快迅找到她,全在他一念之間……
御浩的朋友之義是沒話說的?無視于身分差距待他如兄弟;御浩會上觀察名單一部份也和他寄去的反政府信件有關,御浩不但沒有怪怨,還為他冒險帶錢盡孝心。基本上,他不願做出對不起御浩的事。
而小蕾呢?如果她今天還是不客氣地羞辱他,依他脾氣或許會硬踫硬地和她糾纏到底。
但她整個人突然變得真摯友善了,像又回到十歲以前把他當成朋友的她,拿出嬰兒畫像時更有揪人心腸的脆弱感,使他不忍再對她有任何的傷害。
他晦暗的心慢慢明亮了……
再怎麼樣,也不能失去這兩個好朋友吧……
兒童博物館是一棟五層樓的大建築,各分成不同的主題區,李蕾能順利在這兒工作,全因芬妮家族的引薦。她本身專長在藝術及裝飾設計方面,所以分在新開發的女圭女圭屋這個領域。
女圭女圭屋展示在一格格玻璃櫃里,做得精致美麗維妙維肖,從各個年代到各種文化國家的都有。
御浩穿梭走過,心里仍想著廖文煌告訴他有李蕾消息時的驚訝和喜悅,有著上天成全的無限感謝。
「我兩個月前就遇到小蕾了,但你們已經分手了,我才沒特別說。」廖文煌還主動解釋。
「都怪我,到最近才知道小蕾和家人失去聯絡,辭退工作的事都還沒辦完全就跑來了,你給了我最好的消息。」御浩當然不曉得他曾別有心思。
他走到最底的一間教室,有一群學齡前的孩子正在畫畫,他看到小蕾了,他三年不見的小蕾!
她似乎沒什麼改變,及肩的頭發扎成一束,瓜子臉圓些,杏眼兒長些︰而某些方面似又改變許多,如很有耐心地指導每個孩子上色,嬌嬌女的影子淡薄了,多了一份以前沒有的從容嫻定。
她以前絕不踫孩子的,這轉變是因為毫無準備就當了母親嗎?
御浩不禁熱淚盈眶--
李蕾走向另一排時,抬頭看見門口站著一個男子,那俊朗有神的眉目如閃電般直劈過她的心--天呀,是御浩嗎?
認定了是幻覺,又瞄到隱在後面的廖文煌,那就不是幻覺了……
丙真是御浩嗎?她再也鎮定不下來,恰好一節課結束,父母來領孩子,她心慌意亂極了,完全弄不清約翰、瑪麗的往他們手里胡塞一通。
「小蕾--」他也向她伸出手。
不行!不是現在!
她把工作服丟給助手,自己往邊門沖出去,腦海里不斷出現的是他們最後一次在一起的情形--
靄光暖暖的初秋暮色里,他埋首寫文章,心中正盤算要瞞著她去安娜堡,而天真傻氣的她還心滿意足地靠偎在他身旁,眼前一切風平浪靜,不知道那晚將是永遠的分離。
沒有話別、沒有解釋,什麼都沒有的戛然而止,是戀人最可怕的夢魘呀!
中間已過三年了嗎?她差不多忘記要如何和他說話了,憤恨怨罵太多了,嬌嗔撒潑又不會了,世界整個翻轉了要怎麼辦?
她奔到員工才能來的小辦公室,御浩不管也跟進來,男人腳程快,他一下抓住她的手臂,稍使個力道,她就轉過身來撞到他懷里。
這不是她少女時代偷偷幻想過的代表佔有欲的好來塢式動作嗎?
但她此刻笑不出來,一踫到他的胸膛眼淚就噴決出來,且像受了極深委屈的小女孩般悲嚎大哭,哭她從十歲認識他以來每日忍下的害怕與憂傷……
雨和淚,玩了十六年的游戲,那首歌唱著,多少次看見淚水從眼里流出,以為心中不再有陽光,給我一個答案,愛人,我需要一個答案呀!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」他緊緊擁住她,哽咽不止地反復說。
「我……真的把……嬰兒弄丟了……」她只哭得更悲痛。
廖文煌靜悄悄地合上門,不知何時,他的眼鏡片上也一片白霧茫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