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思行歌 第30頁

而她呢?成了葉太太,由中段的貧民區,搬到內巷的貧民區,多年的奮力一躍,只在原地打轉,像可憐而疲累的陀螺?

強烈的窒息感突然罩住全身,她微使勁地想掙月兌承熙的懷抱。他卻更糾纏,銷魂的吻霸佔著她的心神,又令她迷惑了。

愛情的真貌是什麼呢?曾經她非常確定,共同分享夢想和成功,是她和承熙愛情的主題,如今怎會有面目全非之感?

無論貧富要同甘共苦,無論貴賤皆不棄不離,這是愛情忠貞的本質;然而,由某種角度來看,忠貞,是否意味著失去自我呢?

為了保持和擁有自我,又要如何對待愛情?她不離貧窮的承熙,承熙不棄困苦的她,彼此難再有夢,結果真會好嗎?

涵娟頭腦混亂地找不出答案來,所有愛情教條和偉大的愛情故事都沉默了。

春陽暖燦燦的,照在市場新蓋的二樓及廟宇,因鋪上水泥地,味道不似從前般腥臭。

伍家的菜攤也革新,多了幾桶排排的鮮花,千紅萬紫地憑添色彩。星期日下午,伍長吉辦事,金枝回娘家,臨時找涵娟照應著。

她已很少露面,但每一出現,大家都來對這眾人心中的玉女噓寒問暖,連吆喝賣菜的語氣都溫文許多。

「阿娟,什麼時候吃你和金童的喜酒呀?」不時有人起哄著。

「快啦!」都是曼玲搶答。她已由音樂科畢業,除了在教會司琴外,還開始招收學生,學習養活自己。

涵娟正想罵她多嘴時,市場一陣不尋常的寂靜,連溝渠的流水都似無聲。入口處背光,一個窈窕的身影緩緩走來,穿著針織短衫和迷你裙,腳踩高跟靴子,喀喀喀的,敲在所有人的心上。

是章立珊!在這只有主婦、歐巴桑和下女會來的地方,突然出現個嬌滴滴的小姐,自是眾所囑目。

她走到伍家花桶前,描著細妝的眸子直視涵娟,有幾分冷漠傲慢,又有一點孩子氣的迷路感覺。仿佛她只是經過市場前,突然想到「情敵」,一時沖動走進來,還不確定自己要做什麼。

曼玲警戒地護在一旁,涵娟客氣說︰「章小姐要買花嗎?」

章立珊不語,上下打量著涵娟的粗布圍裙、手套、膠鞋和一頭一臉的灰塵汗漬,心里明白,這女孩雖然窮酸樣,卻非常厲害,利用著多年感情控制著承熙。

當然啦,像承熙這樣堂堂儀表的優秀人才,任何女孩都會緊抓不放的!

章立珊沒想到向來高傲的自己,竟也會降低姿態去愛一個男人,為了他跑醫院,去貧民區,今天甚至到髒亂的市場來,是不是有點「瘋狂」呢?

她也不全懂。三、四年前她曾迷戀打籃球的承熙,但當時年紀小玩心重,也沒特別留意。

後來到了日本,追求者眾,她才發現自己竟以承熙為標準,一個個淘汰;再加上堂姊立純的共同回憶,承熙就成了無可超越的第一偶像了。

原來愛早萌芽,因此在知道承熙進「普裕」工作後,她連書都不念就跑回來。

可憐的偶像偏生于困苦的環境,章立珊不但不嫌棄,還滿心同情,恨不得立刻帶他離開那種地方。可承熙就生幾根硬骨頭,並不領情,還常把那窮女朋友掛在嘴邊,真教人無奈。

章立珊憤怒、嫉妒、不服,偶爾也傷心哭泣,但她學會了忍耐。

匣盒里的珠寶和瓦礫堆的石頭,哪里會分辨不出呢?承熙或許一時情義難棄,但日子一久,只要不是白痴,以人的本性,自然會選擇有價值的珠寶。

這期間,章立珊也毫不吝嗇,孔雀般到處展現自己耀眼的羽毛,就如老爸常說的,誰本事強誰就是贏家,這是個物競天擇的世界,你死我活的殘酷……

「你要玫瑰花嗎?很鮮女敕的。」涵娟聲音又響起,完全生意口吻。

章立珊不理會,逕自說︰「听說以前承熙在這里打工過,我來看看。唉,這種地方呀,實在太委屈他了。」

涵娟知道自己不該介意,但對方那種深知熟稔的口吻,讓她腦海不禁浮起承熙和章立珊促膝談心的畫面,像蟲細細啃咬,痛也不敢去驅除。她還是忍不住說︰「憑勞力賺錢,不偷不搶,沒什麼委屈。章小姐,玫瑰花到底要幾朵?」

「我又沒說要玫瑰……」章立珊立刻又改口︰「算了!傍我包起來,我全買了!」

剩下二十三朵,涵娟仔細分枝安放,再小心包裝。章立珊突然又加一句︰「送到我的車上來!」

「喂,你自己沒手呀?我們是生意人,又不是搬運工。」曼玲凶巴巴說。

「那有什麼不同?顧客至上懂不懂呀?」章立珊頂回去說。

涵娟向曼玲使個眼色,服從地抱著大把玫瑰花相隨,猜對方有話要私下說。

她很努力不把章立珊想成是情敵,而是站在同一陣線上,以相同的心在愛著承熙的女人,應能彼此了解。而章立珊能給得更多更好,她唯有感激,不許有仇視妒恨的心理才對。

但做起來像穿心似的,愛情是唯我獨佔,容不下一粒沙子的。今天要容下章立珊,她就得不斷強迫自己,把對承熙的心硬框限成兄妹之情,才下會痛苦難當。

一輛金龜轎車停在市場旁的巷子里,章立珊打開後車廂,要她將花塞進去。

「車廂沒有空氣,花很快會枯死。」涵娟皺眉說。

「不用你管!」章立珊有些煩躁。

「如果不好好愛護,我寧可不賣給你。」涵娟說完,真的捧花往回定。

「我不是來買花的……」章立珊叫住她,頓一下又說︰「我只是要來告訴你,如果你真和承熙結婚,會害他在‘普裕’沒有前途的。」

涵娟明白這女孩的意思,本來不想多說,但她氣焰太盛,扭脾氣也來了︰

「哦,我不知道‘普裕’連員工的婚姻也干涉,這是新政策嗎?」

章立珊臉微紅,語氣有些急︰「我爸很看重承熙,我只有一個哥哥,我爸把承熙當另一個兒子來栽培,有什麼機會都給他。公司有很多人不服氣,認為他太年輕,常找他麻煩,每次都是我替他解圍,別人才不敢怎麼樣。總之,他需要一個能幫他的人,而不是一大堆貧窮的親戚……朋友。」

「你意思是你能幫他,我只會害他,對不對?」涵娟面無表情說︰「其實你只要直接說你喜歡承熙就好,不必繞那麼大的圈子。」

「喜不喜歡不關你的事!」章立珊瞪她說︰「我們章家只是愛才惜才,不願承熙這麼優秀的人被可怕的環境給埋沒掉,這一切都是為他前途著想,你不覺得他值得更好的未來嗎?」

總算有些話順耳了,為此,涵娟可以「原諒」章立珊的一切。但她不會像電影里演的,小媳婦般哀哭退讓,她可不是具有美德的聖人。

「你有個堂姊叫章立純,小學時就在我和承熙的隔壁班,我們挺熟的。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?」涵娟忽然敘舊說。

「她在日本結婚了。」章立珊有些訝異,但仍回答︰「她是常提起承熙,可沒說過你這個人喔!」

涵娟終于發出微笑,「這次你倒可以問問她,承熙和我,一個班長,一個副班長,是如何默契十足。我的意思是,十年了,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承熙的前途在哪里,又值得什麼樣的未來,不必你來告訴我。」

章立珊的臉僵硬起來,她討厭「十年」那兩個字。

「我得回去做生意了。」涵娟主動把花置于車內座位說︰「這些花不用錢,就當作送你的,也算感謝你為葉家盡的心,記得別放在車廂就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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