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盡曲 第18頁

「這是我們海上的規矩,被抓來的人質就綁在海邊的石頭上,受風吹日曬雨淋。如果對方再不理,就開始割耳斷手指……」廖武勝說。

「別說了!听了好惡心。」清蕊猛皺眉搖頭,「王姑娘柔柔弱弱的,又是女人,你們真要這麼做嗎?」

「女人,當然就憐愛一下啦!」太郎色迷迷地說︰「如果她哥哥不來贖人,我們就留著玩玩,反正女人永遠不嫌多,不用可惜,是不是?」

遲風突然一個酒杯往太郎大力的擲去,黑著臉霍地站起,差點翻了桌子,狂罵道︰「混帳!在我『風狼』的船隊里,從來不許奸婬女人,你再說這種話,我就把你丟到海里喂魚!」

太郎的額頭驀地腫了起來,直痛到眼里,但他敢怒不敢言,因為這比他年輕幾歲的小伙子是藩主杉山義豐的義子,還可能由他繼承杉山家的產業,去參加幕府霸權的爭奪戰呢!所以得罪不起。

「別生氣、別生氣!」清蕊拍拍他的心口,安撫說︰「我們一向最尊重『風狼』的作風喔!我的好英雄。」

遲風的臉色仍然非常難看,胸口一起一伏的,把清蕊伸過來的手粗魯地推開,走到窗前,就看到站在長廊上的燕姝雪白著一張臉,神情驚駭。

一切都昏黑而混亂,如急雨狂打,但她彷佛听不懂,但其實又很明白。

他騙她!在他采水果怕她凍餓,訴說兩人神奇牽連的身世;背她連夜尋醫,悉火熬藥照顧之後……他騙她!所有都是謊言,慘慘地騙了她。

李遲風不是伯岩大哥的朋友,而是敵人;他誘拐她,不是善心地想助他們兄妹團圓,而是將她當作脅迫的人質……

傍人質吃穿,有愉悅的心,養得白白胖胖,做夠傻子白痴,然後在海邊當釣餌等死?

沒一點心肝,他甚至比嚴鵠還壞!嚴鵠從不遮掩妖魔的本性,是一種明明白白的邪惡;但李遲風卻帶著面具,引她入陷阱,還要她由內心感激和感動。

燕姝緊咬著牙,就怕一放松,全身會崩散,碎成片骨。

九重葛的黯濃紫花印在她身上,彷佛大海衍漫,淹過了她的眉眼,讓人不得接近。

遲風也無法動,腳底是沉落的流沙。多少次,他想像她發現真相時的情景,但卻從沒有想過這種空冷的死寂,連語言都傳遞不了的凝滯,如游不到岸的深海。

旁邊的人也似中了魔咒,直到某處,那午寐起來的鸚鵡「阿奴」迎空高叫,「阿你的頭!殺又拉拉!」

燕姝伸直手,白衣袖灑上淡紫。她打開掌心,露出秀白的小瓷瓶,她張嘴,唇陰紫地說︰「這是你要的青油口脂。」

清蕊像穴道被解開般,踉蹌的跨出門接過瓷瓶,「我要的?哦!是……是我要的。」

燕姝不再說話,轉身離開那團紫色,沿著長廊走回她的院落,不!應該說牢房。她進到屋內,僵硬地關上門,並拴住,牢房不都是鎖著的嗎?

她拿起媽祖像接著繡,彷佛剛才不曾離開過。只是手顫抖,針直刺到手,她卻不覺得痛,倒像扎破了什麼,水汨汨地流出來,人一逕的浮在半空中。

清蕊敲著問︰「王姑娘,我們談談。」

手里的媽祖,慈眉善目,救苦救難,泛愛眾生……

門外的吵鬧一陣子不休,突然,有人腳一踹,門砰地大開,燕姝依然低頭刺繡,像個聾子一樣,不受絲毫影響。

遲風的悍氣全在他暴起的青筋中顯露出來,他沖到燕姝的面前說︰「好!你知道你是人質了,王伯岩奪走我們的貨,我們用你來交換,想看他到底是愛財富多,還是愛妹妹多!」

伯岩大哥沒生重病就好……燕姝在心里想。

「至少我們沒先告訴你,讓你嚇個半死!」他又說。

但傷痕因此更深。我學會喜歡你這個人,視你為朋友……她暗忖,覺得鼻子好酸。

「他女乃女乃的!我不需要解釋什麼,這是事實,更是任務!」他的聲音亦強硬起來,「你就是人質。」

燕姝放下媽祖像,走到清蕊的身邊,跟她低語幾句,嗓音無力到如垂死之人,而後再坐回椅子,看都不看遲風一眼。

遲風臉色漲紅,似要殺人,怒瞪著清蕊。

清蕊吞吞口水說︰「呃!王姑娘說……這牢房太華麗,牢飯別再送人參補藥了。」

沉默之後,又是沉默,遲風感到全身有一種奇怪的痛,彷佛她又拿著一把刀抵在他的心口上,只是這次的刀是無形的,但鋒刃更真實,甚至足以剖心。

為什麼要在乎她的感覺?存心要騙她,就不怕她曉得!不過是個女人,除了扮觀音,什麼都不懂,分不清好人或壞人,更分辨不了大海和小川,還敢拒絕和他說話?!

他回到倨傲的表情,走出廂房後,才冷冷地說︰「告訴她,我要她住哪里就住哪里,吃什麼就吃什麼,人質沒有選擇的餘地。」

清蕊站在門口,一邊看見遲風疾步而去,一路還拔毀整排扶桑花,又大咒滿手膩紅;一邊是燕姝,針起針落,過分地安靜。

混跡風塵,勘透男女情事,清蕊前思後想,慢慢帶幾分醋味地明白,遲風要王燕姝,但那偏偏是他最要不起,也不能要的女人,因此舉止才會顛三倒四、失魂落魄。

是報應吧?!清蕊又惡作劇地笑兩聲。

黃昏影暗,四下無人。燕姝手下的針線愈來愈快,幾乎失去控制。繡完細長的眉和悲憫的眸子,媽祖和藹地看著她,她的淚水這才大滴大滴的落下。

封個「風里觀音」,不畏嚴家勢力,迎幾回媽祖,她就真以為自己能成為陳靖姑或林默娘嗎?

現在連個「順風耳」都斗輸了,或者,她的一生根本只是個笑話?!燕子護佑的傳奇,或者更是自欺欺人?

她,王燕姝,不過是個愚蠢的平凡女子而已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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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於又回到海上了!

遲風站在船頭,看著那劃破的白浪,天空是明亮的晶藍,海是濃稠的碧藍,新鮮的氣味勝過陸地上的人煙塵囂。

大海一向令他神清氣爽,胸臆開朗,但這一次,他的臉上老有化不掉的烏雲,心里極不痛快,只因為自從燕姝知自己處境起,就對他完全采取冷漠和排拒的態度。

她就坐在船尾,低頭繡她的媽祖像,不管風濤顛簸,不動如一尊神,連他幾個身經百戰的兄弟對她都產生一股敬意。

他有時真想把她手里的繡像丟掉,但南海女神哪!是他們這群海盜除了母親外,唯一會敬畏的女人!

他明白她的憤恨。她氣他的欺騙,以不言不語作為報復。但那又如何?難道她還要他賠罪嗎?

哼!他風狼縱橫海上,行事從不後悔,更不曾認錯,就是這一言九鼎,才能統領眾多兄弟,又怎麼會把她一個女人看在眼里?她也不太自量力了!

一排巨浪漫天而來,船劇烈起伏了有一陣子,是因快到無煙島,受些礁石列嶼共激的影響,大家都已習慣,固穩如履平地,只有燕姝,終餘忍耐不住,跑到船舷側大吐。

遲風緊抿著嘴,臉呈僵硬線條,握著繩纜的手泛白。動作最快的是潘大峰,他向來比較憐香惜玉,忙過去扶持。

這時,有島影出現,鷗鳥飛翔,掛在竹竿上的「阿奴」也嘰嘰呱呱亂叫。

在島側出現另一條船,龐然如海妖,黑漆船身在夕陽餘暉下閃著金光,像有生命的活物,隨時會吃人。它的船板桅竿林立,但帆皆收起,只有兩面旗幟獵獵揚風,一面色黑,有「八幡大菩薩」幾個粗白字;一面色青,畫個狼頭,簡單的「水盡」二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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