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個季節 第7頁

桑琳忍不住笑了出來︰「那?不過是小孩子的心理,他現在有女朋友了。」

但桑琳是他的,他不許別人著迷、仰慕她。于是,他悶悶地說︰「大家都說杜明峰是個瘋子,老師不該和他聯絡的。」

「奇怪,你對他的成見怎麼會那麼深呢?」桑琳看著他問。

「因為他沒有資格喜歡老師。」林世駿簡單的回答。

「他沒有‘喜歡’我。」桑琳強調「是我長得像他母親,他母親在他六歲時就過世了,他看到我不免有親切感。」

「哼?老掉牙的‘戀母情結’那一套,難怪像長不大的孩子,天天想引起人家的注意。」他還是那不快的調調。

桑琳愣了一下,無言以對。從接觸以來,林世駿都是彬彬有禮的,還被她冠上「天生仁厚」四個字,偶爾對父母會有微辭,但也不曾見他隨便去批評一個人。瞧他此時的臉色,仿佛與杜明峰真有深仇大恨似的,倒讓桑琳見到這優秀學生的另一面。或許是他生活的壓力比眾人想像中的還大,以致讓他的內心隱藏著無以名狀的抑郁吧。

桑琳正想開導他時,就見廖太太提了兩袋消夜點心回來,大嗓門立刻嘰咕起來,打散了師生兩人的談話。

那天晚上,林世駿回家後,就一直想著杜明峰這個人。原本桑琳在他心中是偶像、是天庭仙女、是城堡公主、是不食人間煙火、不生不死的永恆。後來才知道她有母親,還是嗜吃肉的胖女乃女乃。說明了桑琳也是個凡胎,也有個俗氣的媽媽。

而現在,他發現竟有個男生也迷戀她,這讓林世駿省思到,桑琳或許有男朋友,他以前怎麼沒有想到過呢?她二十四歲了,又美麗、又溫柔,他能喜歡,別人也會。

這突來的覺悟讓林世駿產生一種極陌生的佔有欲,他想知道她對杜明峰究竟是什麼態度,對她同齡的男人又是如何呢?在反覆的思索中,他隱約覺悟到自己對桑琳仰慕中有了痛苦,感覺也就變得再也不是欣賞、幻想或寫詩填詞那麼單純無憂的事情了。

※※※

從爺爺生病起,過農歷年一直是林世駿最苦悶的時候。以前爺爺清醒時,祖孫倆還能圍個爐,偶爾到美國去,或者爸媽、老哥回家歡聚。三代家庭這種維持親情的方式,在今天這個時代並不算不正常。但這兩年,爺爺在醫院靠著儀器度日,使得他必須到一位表姨家吃年夜飯,好表示他並沒有被遺棄。

桑琳先前有問過他,他照實說出這個表姨,但其實他是希望她能邀請自己到她們余家過年。這當然是妄想啦,她不過視他為學生,出了醫院和學校,就不允許越雷池一步。比如他買的兩頂安全帽,桑琳從沒有機會用,因為她怎麼也不肯再坐他的機車了。

好不容易,到了大年初二,羅鳳秀請假結束得回醫院來,林世駿一早就在病房附近張望。有位護士看了,不禁疑心地問︰「你在找誰呀?」

「三號病床的余伯母呀,她不是今天回來嗎?」林世駿說。「她昨天半夜就送進急診室了,說是過年偷偷吃肉,導致血壓升高,搶救後現在還在加護病房呢。」護士好心地告訴他。

林世駿忙跑到加護病房外面去等,好一會兒後,就見一臉蒼白的桑琳隨著母親的擔架車由自動門出來。羅鳳秀人還在沉睡中,身上吊了一瓶點滴。

林世駿走過去問?「伯母還好吧?」桑琳看到他覺得有些意外,不太有力氣的回答。但以一個老師的身份,她不得不開口︰「我母親現在沒事了。你呢?過年還好吧。」

他原本有很多話要說,但見到這情況也,只能回答︰「還不錯。」

一行人回到病房,又是一陣忙亂,另外三床的親性也好心的來詢問。等安靜下來後,桑琳看林世駿還在,便問︰「爺爺好嗎?」

「一樣,不好不壞。」他聳聳肩。

桑琳累得很想打個盹,于是委婉的下了逐客令︰「你快要模擬考了,好好去準備,不要在這,浪費時間。」

「我在這也能念書,倒是老師應該回家補個眠。」他提議道︰「我可以幫忙照顧伯母。」

桑琳突然有個念頭,這學生好怪,為什麼老是在她的四周晃來晃去的,她不過教他三星期的英文課罷了,他也太過尊師重道了吧。

她搖搖頭說︰「我不困,你走吧。」林世駿心理有些難過,但也只有听命的份。

餅了兩個小時後,他自認復習完數學,可以有交代時,又來到羅鳳秀的病房,見桑琳累極,人已趴在床邊熟睡。他本想靜靜地離去,卻發現羅鳳秀突然動了一下,眼楮睜開,想叫卻沒有聲音,自然驚不醒熟睡的桑琳。林世駿忙靠近問?「伯母,你是不是要喝水?」羅鳳秀點點頭。

他轉身裝開水時,桑琳被吵醒了。第一個進入視線的竟是林世駿,她嚇一跳說︰「你怎麼還在?」

「我才剛到。」他趕快解釋,怕她生氣。

羅鳳秀手又指著水,桑琳顧不得他,逕自接過附了吸管的水杯,慢慢的喂母親。方才麻醉藥的效果似乎還未完全退去,羅鳳秀吸喘一口氣說︰「桑琳……對不起,我不該貪吃……一時的任性,又到鬼門關走一遭……都是因為不听你的勸告……」

桑琳原是有一分責怪,但想到母親年輕時沒錢、沒得吃,如今有錢,卻沒有健康吃,一生都受口月復之欲的折磨,也于心不忍地說︰「媽,沒事了。以後我們好好的計較,要小心血壓,還是可以吃你愛吃的東西。」

「這回我可被嚇到了,和以前都不一樣了。」羅鳳秀衰弱地說︰「以前人昏了,還感覺得到光亮,但這一次黑蒙蒙的,好像看到黑白無常的人影,身上被壓得都快沒有氣了。」

「媽?那是因為你連著兩次手……」

桑琳還沒說完,羅鳳秀就抓住她的手急急地說︰「人老了、病了,就別想長命百歲。桑琳,趁我還有力氣,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,本來我是死前才要說的,但以我這身體,很可能哪天睡睡就醒不來了,所以……」

「媽,你人還不舒服,改天再說吧。」桑琳阻止著。

「不?我非說不可,就這個時候。」羅鳳秀堅持著︰「桑琳,我不能生育,所以……所以你並不是爸爸和媽媽親生的女兒。」

桑琳呆呆地愣在那兒。這件事她以前曾經猜測過、質問過,但父母否認,還編了各種理由來取信于她。如今母親終于坦白,她反而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,仿佛那是麻醉藥下神志不清的胡言亂語。

「真的,桑琳,你是我們從孤兒院抱來養的。你不是常懷疑為什麼你和我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嗎?」羅鳳秀說。

「難道我真的是從花心蹦出來的拇指姑娘嗎?」桑琳不曉得自己為何還有心情開玩笑。

「當然不是。」羅鳳秀嘆口氣說︰「這就是我和你父親一直不敢說出口的原因。因為我們真的不知道你來自何方。你是個棄嬰,在一個秋天的清晨在孤兒院門口被人發現,身上就有一件白毛毯,上面還染著血。當我們領養你時,你的出生一切都是空白的,連生日都是院長決定的。」

這才是真正令桑琳震驚的一段,她的心懸著、痛著,輕聲說︰「我的家世背景、我的父母……我指的是生我的人,真的沒有一點線索嗎?」

「沒有。」羅鳳秀模模她的頭說︰「桑琳,很抱歉,你老爸曾經去打听過,但都沒有結果。我想,將你放在孤兒院門口的人,一定有非常不得已的苦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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