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牙薔薇 第3頁

家就是腐敗中國的縮影,最需徹底改革的。

突然,上樓的腳步聲響起,珣美由里頭說︰「我不是告訴你,晚膳以前都不要來吵我嗎?」

「小姐,是老爺有請。」她的丫環小春在門外說。

珣美只有下樓來,沿著回廊走到前廳去。

這一段路不算短,白雪絲絲飄在臉上,讀了一下午的書,竟不知溫度降了許多。

段家大廳自是眩人眼目的金碧輝煌,那最高級的紫檀、楠木家具不用說,還有西方的大理石,混在一起擺設,在驚嘆其奢華之際,還有不倫不類之感。

她繞過瓖著金銀寶石的屏風,熟門熟路地來到左翼的暖閣。一排嫣紅的宮燈下是長長的床,上面鋪著黃色錦緞被榻,中間擱著精雕細琢的方形煙盤,各種細巧美麗的煙具、小茶壺、香煙缸、點心,分別散置著。

段允昌和四姨太各躺一邊吞雲吐霧著,屋內的角落還有下人忙著燒煙膏,一片昏昏沉沉,寫滿醉生夢死。

珣美走近一步,才看清楚她六歲的幼弟執青,正靠在四姨太的三寸金蓮旁,拿著小煙桿兒當玩具般吸啃著。

「天呀!他才幾歲,你們就教他吸鴉片煙,這不是存心要毀掉他的一生嗎?」

珣美一個箭步向前,搶了弟弟手中的煙桿。

沒想到執青大哭起來,跳著要搶回他的東西。

四姨太連忙坐直身體說︰「咦?這是我生的孩子,我愛叫他吸什麼就吸什麼,你管得著嗎?」

「執青有氣喘的毛病,我們只是讓他夜里睡得好而已。」段允昌動都不動一下,懶懶地說。

珣美把煙桿藏在身後,就是不讓執青拿到。這時候,執修走進來,用力搶過煙桿,交給了又哭又鬧的弟弟。

「大哥,你怎麼可以這樣?難道你也要執青吸鴉片上癮,成了沒有用的廢物嗎?」

珣美爭不過兄長,氣急地說。

「你說這什麼話?誰又是廢物?」執修怒瞪著她說。

「就是你!」珣美毫不畏懼地回答。

執修一巴掌過來,珣美早就預料到,所以快速閃開。執修老羞成怒,拳腳的架式都出來了。

「好了!」段允昌終于坐直身子,大咳一聲說︰「珣美都那麼大了,你這做哥哥的還欺負她,這像什麼話呢?趕明兒個給馬家的化群知道了,你這大舅子可吃不完兜著走!」

「誰又是馬化群的大舅子?」珣美一听,臉色大變的說︰「爹,我不是拒絕這門親事了嗎?我打死也不會嫁給馬家的人!」

「太慢啦!人家大聘小聘都送來了,爹早已點清收庫,你是非嫁不可!」執修幸災樂禍地說。

「爹,您怎麼可以讓女兒嫁給這種人呢?馬化群惡名昭彰,生活婬亂,這是眾所皆知的事,您這不是要葬送女兒的未來嗎?」珣美急急地說。

「你女孩子家懂什麼?馬家財大勢大,嫁過去享受的是金山銀山,我幫你攀到這門好親事,你還敢在那兒瘋言瘋語?」段允昌皺著眉頭說。

「我就是不嫁!」珣美跺著腳說。

「喲!她娘怪,生的女兒果然也怪!」四姨太斜躺著,故意說︰「也不瞧瞧自己長了一雙大腳,有人要就偷笑了,還賺東嫌西,真是不知好歹!」

「你希罕,你去叫珊美、琪美嫁他好了!」珣美頂嘴,說出四姨太女兒的名字。

「你瞧,這女孩子太沒大沒小了,都是被你寵壞的,這下子怎麼管呢?」四姨太尖著嗓門說。

「珣美,你知道界線的,有些事事不能太過份!」段允昌聲音帶著警告︰「從小,因為你鬼靈精怪的,我凡事都由著你。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,得由父母來做主,我要你嫁給誰就是誰,不許你在那里胡鬧!」

「爹,您既然非要和馬家結親,珊美也可以呀!」珣美又加了一句︰「我想四姨娘一定會很高興的。」

「珊美自然是比你懂規矩。」四姨娘不甘示弱地說︰「可那個馬化群有眼無珠,偏就只中意你,還不曉得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呢!」

「珊美還是有希望的!」段允昌拍拍愛妾的腿說︰「我打算把她嫁給化群的弟弟仕群,兩家親上加親,財源滾滾呀!炳!炳!炳!」

「爹,您是在賣女兒嗎?」珣美的語氣含著控訴。

「夠了!你講話的態度像個做晚輩的嗎?」段允昌忍住怒氣,又說︰「我今天叫你來,不是問你的意見。我是要告訴你,馬家決定在農歷年前把你娶過門,你自己要有個譜,順便去知會你母親一聲。我說完了,你可以走啦!」

珣美還想做最後的努力,但段允昌閉上雙眼,由四姨太替他燒煙泡。床的尾端,執青抱著小煙桿熟睡著,而執修老練地吸著煙,神魂早在九霄雲外了。

唉!這個家已無藥可救,難道她也要被拖下水嗎?

珣美又氣又憂地走回自己的廂房,外頭仍然飄著細細的雪花,但她心事重重,已不覺得寒冷。

馬化群是父親生意上的伙伴,他們常在一起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。珣美見過那人幾次,一臉狡檜,眼神邪惡,在外是惡霸,對內是荒婬無道,听說他已納了幾名小妾,屋里的婢女看到他,都避如蛇蠍。

馬家比段家又更糟,千萬嫁不得。即使是珊美驕縱無理,又常找她的碴,和她作對,她也不忍心這個妹妹落入馬家兩兄弟的手上。

踱回房內,珣美的心又多了一份無奈與哀傷。環顧四周,綾羅綢緞,錦衣玉食,她在這兒生活了十九載,是不是也沾染了一身的腐敗呢?

她的視線停留在書桌旁一盆白色的薔薇花上。因為紙窗厚,炭火旺,薔薇誤以為是花季,開得燦爛,也發出陣陣的香味。

「你好傻呀!開錯時間,開錯地方。你雖然潔淨,但能逃得過污染嗎?」她對著花喃喃說著。

花只是無言。珣美自有記憶以來,這盆花就靜靜地存在著,她眼見母親悉心照料,從不過問,直到母親去尼姑庵的前一天,親自把花帶到她面前。再萬般囑咐說;「這盆花叫做月牙薔薇,是你外公唯一留給我的東西,也是我嫁入段家僅有的陪嫁。這些年來它是我精神的支柱,也使我能超月兌事外,不與世同流合污。殉美,我把它交給你,就是要時時提醒你,你流有我韓家孤傲不屈、正直清白的血液,無論環境如何艱險,你都要如月牙薔薇一樣,保持著純潔與無瑕。」

保持純潔與無瑕?她要怎麼做呢?或許她也該追隨母親,進尼姑庵吃齋念佛,以遠離塵世的丑陋。但,這真是她想要的嗎?

不!這是一條最懦弱的路!她還年輕,也有許多夢想,盼望的是能轟轟烈烈地活一場,又豈能安于這孤寂的青燈古佛呢?

她應該先問問母親的意思。母親一向是冷靜有智能的,一定會想出辦法來。

***

「寶雲庵」位于富塘鎮的西郊,因為有一大片沼澤及荒墳,人跡罕至,是避世修行的好地方。

寒冬,草徑積雪,樹枝光凸,天慘淡澹的,不見一只飛鳥,讓人有漫入荒煙,不知所終之感。

每次來探望母親,珣美都是坐馬車來的。她往往在出了城門後,便打發車夫回去,自己親嘗在野地里駕車的滋味。

馬見到白牆,嘶鳴一聲,腳步慢了下來。庵內的人早听見動靜,在珣美還未到時,就打開了黑色大門。

如蘭在這里的地位是頗某特殊的,雖然她的一切衣食起居都與庵里的眾尼相同,但因她是帶著發修行,段家又是最大的供養戶,所以她有自己獨立的廂房和院落,人稱「慧生居土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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