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意合歡 第31頁

八成是為了出國的事,他拿了那封賓州來的信就往父親處而去,可沒想到連老女乃女乃及母親也在座,好象要討論家族大事一樣。

「美國大學來信,確定明年一月可以收你,你現在的計畫是什麼呢?」徐仲甫很開心地問兒子。

「收行李、訂船期船票,都是愈早辦妥愈好。」

「還有成親的事。」老女乃女乃的口氣頗為嚴肅。

「既然你國是出定了,婚事就不能再拖。」

「曹家的曼君怎麼樣?」徐仲甫舊事重提。

「爹,我說過很多次了,我絕不會考慮她的。」牧雍強調著。

「我也不喜歡曼君,看來不像是個安分守已的女人。」老女乃女乃說,並向慧娟使個眼色。

「我這兒有幾個人選,足經過我們多方打听詢問的。像黃家二小姐,美麗賢淑,念過女子中學……」慧娟拿著幾份名帖說。

「娘,您這不是又來一次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了嗎?」牧雍無法再听下去。

「那你就自己說出個對象呀?」慧娟逼問著。

「你心里應該有個意中人吧?」老女乃女乃稍稍溫和地說。

這件事實在太難啟口,但又非說不可。

牧雍清清喉嚨,試著以不疾不徐的聲調說︰

「孩兒若要娶妻,只願娶宋家的璇芝。」

屋內一下子寂靜無聲,恍若無人之境。

久久慧娟才說︰「牧雍,你說的可是我們才退婚的璇芝?」

「乖孫兒呀!你沒在開大家的玩笑吧?你那時怎麼都不肯娶她,這會兒又指名要她,我們都被你弄胡涂了!」老女乃女乃說。

「女乃女乃、爹、娘,真正胡涂的是我,我那時反的只是封建婚姻,並不是璇芝。」

牧雍見大家更不解,于是說︰

「不瞞您們說,璇芝這一年,在北京與孩兒相遇,我和她之間相處得不錯,早也對她產生好感……」

「什麼?你一直知道璇芝在北京,卻什麼都沒說?」慧娟驚呼著。

「娘,很對不起。我們決定不說,是怕如意婚約的事會更惡化,所以一切順其自然,等如意真正歸還宋家,才敢吐露頁相。」牧雍用了「我們」兩個字,只怕家人怪罪璇芝,所以扛了一半的責任。

「胡鬧!胡鬧!婚姻大事豈是你們說不要就不要,說要就要的兒戲嗎?」徐仲甫氣白了臉,「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愛,偏偏要去學那些不正經的男女私訂終身,這成何體統呢?」

「爹,您誤會了!璇芝在北京這段時間里,一直很潔身自好,我與她來往完全也是發乎情、止乎禮,沒有任何踰禮的地方。」

牧雍趕忙澄清說︰

「娶璇芝之事,是我個人的意願,她並不知情,我也是在退還如意後,才發現自己對她的欣賞與仰慕。」

「牧雍,你這不是給家里出難題嗎?」

慧娟嘆氣說︰「自古以來,哪有退了人家的親事,又要進門的呢?」

「你娘說得對!」

徐仲甫仍無法接受地說︰?

「我听不懂你們那些時髦露骨的用語,但我知道人要言而有信,毀如意婚約,我已經背信一次,如今退婚又要提親,更是出爾反爾,你叫我徐仲甫的臉往哪里擺?

我們徐家又如何能在地方上立足呢?」

「你就站在家里的立場想吧!天底下的姑娘,除了璇芝,我們一定都會幫你求到的,好不好?」慧娟勸著說。

「除了璇芝,我誰都不娶!。」牧雍豁了出去說。

「你就是不能娶她!」徐仲甫吼得臉紅脖子粗。

在一旁始終靜默不語的老女乃女乃,突然用力咳一聲說︰

「可不可以容我老人家說一句話呀!你們身為長輩的別頑固,小輩的也別急躁,我呢!則是用另一個角度來看事情;如意之緣果然不是誑語,牧雍和璇芝這兩個孩子早就緣定三生,無論世道如何變化,都拆散不了,你們做人父母的,怎麼還看不清楚呢?」

「娘,您怕是想媳婦想急了。即使我們改變主意要娶璇芝,世藩那里,一定也不願意答應的。」徐仲甫說。

老女乃女乃不理兒子,就對著孫子說︰

「牧雍,你是真心真意要娶璇芝嗎?」

「這輩子,我就認定她一個。」牧雍很鄭重地說。

「好!這門親事就由我老人家親自出馬,看在兩家翰林公的面子上,世藩不會拒絕我的。」老女乃女乃自信地說。

「謝謝女乃女乃的成全。」牧雍終于有了笑容。

但他的心里仍是憂慮。要一個女孩被退婚後再入門,是很傷自尊的事,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璇芝呢?若她不愛他,恐怕連翰林公在世也都沒有用。

唉!退了人家姑娘的親,卻又愛上人家姑娘,命運也未免太會捉弄人了。

※※※

在老女乃女乃拜會過宋家後,牧雍就馬不停蹄地經上海,來到杭州。

宋世藩最初听到徐家的提親,也是一臉驚愕,若不是礙于老女乃女乃在場,他可能會氣得跳腳。

牧雍則很委婉地把他和璇芝在北京的一段,再說一遍。

「璇芝可從來都沒提過。」宋世藩漲紅著臉說︰「我曾經問過她,她說北京很大,沒見過你。」

這話打擊了牧雍的信心,害他訕訕地說不出話,幸虧積極的老女乃女乃不斷游說,把她那套「姻緣天注定」的理論反復強調。

宋世藩基于敬老之心,末了只好半妥協地說︰

「璇芝婚姻的事,我早已做了不主。你們年輕人當初退婚,主張的是自由戀愛,現在你要娶璇芝,得自己去問她,她說好就好,說不要,我也莫可奈何。」

事情等于一半都沒有成功,因為牧雍完全模不透璇芝的心思。

夏季的杭州,有灩瀲的波光映著藍天,顯出一種極干淨濃烈的晴朗;有蒸散的水氣瀝集著稻香及荷香,飄爽入人的心脾,但再好的湖光山色,牧雍都無心欣賞,他坐著馬車直接來到璇芝的外婆家。

他是以宋世藩的信差身分要求見璇芝。

「璇芝姑娘和她的表姊妹游西湖去了。」管事的人說︰「你到白堤斷橋那一帶,或許可以找到她們。」

牧雍來過杭州幾次,熟知西湖十景,很快便來到風光明媚、紅荷綠柳迎風舞的湖邊。他遠眺湖心,見遠峰、堤塔、小島及往來如扁葉的小舟。

突然,他看到四個女孩坐在一個小亭子里,飲茶吃零食,手上還穿著茉莉花串,而他朝思暮想的璇芝就在其中。她由現代回到古典又不太一樣。在北京,她總穿得樸實簡單,像一般小家碧玉;

此刻,她身上是蛋青色瓖象牙白邊的縐紗綢旗袍,一條絲巾用翡翠別針系著,秀發結著碧色絲帶,劉海微鬈,加上兩只翡翠耳環,把她原本美麗的臉龐,襯得更嬌女敕、高貴、細致。

這真實面目的璇芝,對他又是另一種驚艷,一時間人立垂柳下,竟看呆了。

璇芝的心並不在手上那些潔白的小花上,經過那麼多日子,換了大城小鎮,北京的一切依然如此清晰;也因為清晰,痛苦就愈深入,時時沉壘,難以遣悲懷。

硬由心中除去牧雍,她想到了珣美。她到上海探完四姊後的第一件事,就是找這久無音訊的好友,可是上海龍蛇混雜,找個人處處踫壁,甚至有人丟下一句話說︰

「單身姑娘家,不是當了妓女,就是餓死啦!」

不!她不願這麼想,珣美雖沒有好出身,但傲氣不輸給她,生存能力強過她,更曾指引她明路,不可能那麼輕易就被大上海吞噬掉的……

一陣輕霧飄過波心,過斷橋,那是白娘娘和許仙初相遇處。她的心叉回到煙萃居那一夜,運河畔那個黃昏,她和牧雍的初次會面,俱是驚心動魄,也俱是郎心無情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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