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一下子就回來啦!我才不在乎移民的事呢!」倩容說︰「有或沒有,對我都是一樣,台灣才是我真正的家。」
「外婆、阿姨和我,都會很想妳的。」靈均說。她們沿著溝渠走著聊著,直到天色全黑。
回修道院時,倩容不敢再走側門,怕那種被人跟蹤的奇怪感覺。她循著大路走,雖然街燈不多也不亮,但不時有來往的人,讓她安心一些。近大門時,由雕花園欄外可看見三位修女坐在院子里讀經,在昏暗的燈泡和遙遠的月光下,使人想起林布蘭特的畫,如中古時期的寂寞幽邈。如此安祥美麗的畫面,卻是她罪惡的心永遠享受不到的。她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,空氣中滿布著茉莉花的香味。或許她該多抄些經文,來鎮撫這脆弱不堅的意志吧!
第四章
一段漫長的旅程終于結束,飛機很輕巧地落地。倩容仍然坐在位置上,讓別人先行。她很想父親,卻不知道見了哥哥的面會勾起什麼反應。當年兄妹兩個,因為智威的事鬧得很僵,為了躲風聲,來不及化解芥蒂,就各奔東西,他輾轉去了巴西,她則回到台灣。這兩年雖不見面不說話,但他常常寄禮物來,用討好的姿態來表示他的懺悔和歉意。可是,發生過的種種,已留下的罪惡和創傷,不論如何彌補,都無法抹去那存在的事實。
她行李不多,出關驗關都很快。穿過人群,沒見到父親或哥哥,卻見一個金發洋人,舉著寫她中文名字的牌子。
倩容心里納悶,走過去自我介紹,並說︰「我的家人呢?」
「他們正在等妳。」接她的人亮出證件說︰「我是屬于一家運輸服務公司的人,負責妳接下來的行程。」
倩容想不出任何懷疑的理由,只好隨他帶路。當汽車來到小機場,要搭小飛機時,她又慌了,說︰「我們到底要去哪里呢?」
「一個山區牧場,很快就到,保證妳不暈機。」駕駛員是個中年白人,態度十分和善。
去牧場做什麼?倩容這才覺得事情的不尋常,但紀家男人一向不安分,又不按牌理出牌,他們所經營的百貨業,仔細數來還真可數到一百種,現在再加上畜牧業,也不算太稀奇,不是嗎?想到此,她稍微安心些,把視野投向下方的田野山丘。廣闊的大地,如絲的白雲,緩緩而過,像赴一場寧靜的夢,在疲累又舒坦中,倩容睡著了。
再醒來時,飛機已著地。倩容睜眼看到的是連綿不斷的山脈,一座一座或尖峭或渾圓,層層疊疊的,在晴藍的天空下剪出歷經自然演變後的優美線條。
她踏下飛機,踩在柔軟平整的草原上。這一大片突出的崖地,以一棟灰白色的農莊為中心,四周圍著木欄絲網,養著一群群色澤不同的駿馬。風景真是美麗,恍若世外桃源,只是怎麼沒有人迎出來呢?他們會不會降錯地點了?這可不是大城或小鎮,迷了路隨時可以繞回去的。她對飛行員說出自己的疑問。
「不要擔心,屋里有人,我剛剛用無線電聯絡過了。」他做個OK的手勢說。
看著那數不清窗戶的大房子,除了偶爾飄著的白窗簾外,感覺非常靜謐詭異,彷佛里面藏著某種神秘,正不善地﹑惡意地窺視著她。形容不出的不安攫獲她,把這些日子的幻覺升到最高點。她回頭想找駕駛員,但飛機已經爬高,朝另一個方向飛去。沒有退路,她只得強迫自己忘掉那些幼稚無聊的詭譎念頭。
夏季的高山上並不熱,但陽光亮得刺眼,遠處的森林都呈淡淡的一片白。倩容提著箱子走到黑色大門前,敲了幾下,沒有人應;她伸手推一下,門卻自動打開了。很典型的美國家庭,木板地﹑印地安地毯﹑多采多姿的牆飾,看起來純樸溫馨。她等著听父親的笑聲和哥哥的大噪門,但什麼都沒有,只有那骨董般的老爺掛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。
「有人在嗎?」她用英文問,試著向客廳走進一點。彷佛一陣冷風吹來,空氣間多了某種鬼祟的意味,她的呼吸彷佛不再是唯一,一種輕輕的﹑莫名的波推向她,連鐘也似乎走調了,擾亂著她心跳的頻率。
慢慢的,她回過頭,對上一雙極冰冷的眸子,那凝窒的濃黑,加上他的頭發及黑色的衣褲,令人不禁像踫到地獄之神般驚愕恐懼。
是他!是俞智威!她手一軟,皮箱摔到地上,人卻一點也都不能動彈。
「我們又見面了,艾薇。」他的口氣寒透了,「或者我該叫妳倩容?」
「你……你要做什麼?」她支吾地說,手放在脖子上,似乎憶起在獄中他恨她入骨的那一幕。
「妳很清楚我會報復。」他眼中的光刺進她的心。
不能看,看了噩夢會更難醒。她避開他的眼楮,往下移,他頸間的閃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,是一條銀白色的十字架項煉。呀!那是她的,這些年一直都在他身上,等著要見她做惡的最後下場嗎?
「依然是純潔天真的模樣,依然是清清純純的打扮。在我之後,妳又用這張面孔,去騙了多少倒楣的男人?」智威極為鄙視地說,「但不會再有了,經過我的復仇後,妳見男人將會如見蛇蠍,妳甚至看別人都會害怕發抖!」
倩容早在心中預料過這場面,也期待這結果,只是一路行來,皆是父親的指令,怎會到了智威的手中呢?她的心整個緊縮,驚恐地問;「我父親呢?我哥哥呢?你把他們怎麼樣了?」
「我能怎麼樣?是貪婪引他們到無法逃月兌的陷阱里。」他冷笑地說︰「就在妳搭機到這里時,他們也同時坐上另一架飛機,不過目標是中美洲的薩國。妳記得嗎?是我們舊時的游地,而他們即將進我待過的監獄,莫名其妙的﹑生死未卜的,他們要一絲不少地嘗遍我以前所受的苦!」
「不!」倩容驚慌的叫著︰「不!你不該抓我父親,他是無辜的,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哥哥的計畫!」
「是嗎?那他是如何心安理得的享受那筆欺騙﹑勒索來的不義之財呢?」他不信地說。
「這是我們第一次,也是唯一的一次。」見他一臉的不屑,她幾乎語塞,但仍試著說出實情,「真的,我父親當時被人綁架,需要十五萬美金的贖金,我們一時心急,又找不到對策,才會想到這個方法……」
「兩年了,妳是記憶喪失,還是說謊的技術退步了?」他很明顯地揚起怒氣﹐「你們從我手上拿走了三十萬美金,整整的三十萬美金,買妳那可笑的處女之身﹗」
這話擊到她最脆弱﹑最羞恥的痛處。還有那三十萬美金,為此,她差不多和哥哥吵到反目。他說紀家的生意需要資金,警察朋友需要打發,自然得多要一些,反正俞慶有的是錢,十五萬和三十萬並無差別。
這些理由,連她都不接受,又如何說得出口?但她還是要試︰「除了十五萬,我們還要花費,像分給警察……」
「夠了!」智威大喝一聲,臉如凶神惡煞般地鐵青,他沖過來抓住她的下巴說︰「妳還要編故事!一個不行,就來第二個,妳不怕腦筋打結,喉嚨噎死嗎?我告訴妳,我不會相信,也不會在乎,妳的哀求,妳的謊言,我只會愈听愈厭惡,然後更加重對妳的懲罰而已!」
倩容細白的肌膚被他捏出紅印子,被迫看著他英俊但扭曲的臉,她不想哭,然而雙頰的痛和心中的苦,讓積在眼眶中的淚水,簌簌流下。他盯著那兩行淚,緩緩地觸到他的手指,那熱度像火山的熔岩般,焦灼他的皮膚,他一動也不動,任那液體一路焚燃到他的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