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別擔心,修車我是專家。」智威卷起衣袖說。
這輛車早該進廢鐵廠了,引擎部分銹蝕斷裂,能發動它的人也是天才。智威憑著在賽車時的經驗,一項項測試,但老車的慘狀,真教人泄氣。
同時婦女小孩也圍著倩容說話,他們是要去難民營的,幾個村落的人都走光了,士兵強盜突襲過後,就是蟲災蟻患,連?'5c物都沒有了。
「住了上百年的家,耕了幾世代的地,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呢!」有婦女拭淚說。
「天王自會有一番安排的。」倩容勸慰地說。
巴土終于發出一連串像吐氣的聲音,一股黑煙冒得老高,大家都拍手歡呼。
智威仍不太有信心,那小小的巴土載滿了東西,箱子、網子、衣物、家當,連車頂、車身都沒有空隙,他實在很難相信里面可以擠二十個人,恐怕連沙丁魚都會悶死。但逃命要緊,還能要求什麼舒適呢?
他看著倩容,仍在一堆婦孺之中,像個天使聆听著般,微笑起來又像聖母。她自己不過是個小女孩,為什麼大家老愛黏著她說柴米油鹽的家常事呢?
男人們喊著要重新出發,突然從林子裹跳出三個亡命之徒,他們的衣著與一般百姓無異,只是其中一個帶著長槍,兩個帶刀棍,看起來猙獰凶惡。
「背對著我,手舉起來,快點!」拿槍的領頭說。
在一片喃喃抱怨中,大伙分別站好,不敢不從命。
「閉嘴!」領頭的人又說︰「神父,你們也是!」
智威和倩容靠著吉普車,用眼角看著歹徒搶奪財物,知道此刻不是說道理的時刻。智威緩緩地把手放在車內一本燙金聖經上,倩容不懂,他這會表演禱告又有什麼用呢?
巴士的物品被搜得狼狽不堪,接著是人身上的東西。驚恐的寂靜中,一個男人猛叫起來,想奪回歹徒拿去的金煉和手表,一聲槍響,那人立刻倒地,血溢流出來。
每個人都被震住了,還來不及喘一口氣,一個婦女沖出來哭叫著。
「你們殺死我丈夫!你們殺死我丈夫!」
「再哭,我連妳也干掉!」領頭者凶惡地拿槍對準她。
這威脅不但沒有止住哭聲,連幾個幼兒也來湊熱鬧,弄得那領頭者臉都發綠了。大家屏住呼吸,看著他一邊咆哮一邊準備扣板機。
倩容不知哪來的勇氣,沖過去擋住女人說︰「天主在上,她是個母親呀!」
領頭者槍一歪,子彈從倩容的裙邊掃過,激起一陣塵土。
「別以為妳是修女,我就不敢殺妳。」領頭者狂叫著。
又一個震耳的槍聲,不過不是來自歹徒,而是智威。他紅著眼沖上來揍那領頭者,其他人也紛紛撲上前去制伏另外兩個人。
三個搶劫不成的匪徒,被拖到森林密處,哀嚎聲不斷傳來。
智威流著鼻血走出來,倩容急忙說︰「你沒殺了他們吧?」
「沒有,我們只講一報還一報!」他狠狠地瞪著她說︰「現在輪到我算妳的帳!妳剛才充什麼英雄?沒防備、沒武器地就自動往槍口跑,妳差點死了,妳知道嗎?」
「我……她……」倩容結巴地說,「不是沒事了嗎?」
「妳要感謝上帝,我還帶了一把槍!」他快氣炸了。
「你怎麼會有槍的?」她忍不住問。
「那是我聰明,很清楚自己要到什麼地方來!不像某些笨蛋,沒頭沒腦地,以為槍林彈雨中也可以郊游野?c。」他罵得聲音都啞了,「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原諒妳,妳這些莽撞行為足以讓我心髒病發好幾回,我再操心妳,我就是他媽的不得超生的大白痴!」
他的怒吼引來一些人側目,倩容不敢再惹他,忙去照顧受傷的人。
女人的丈夫並沒有死,只是子彈擦陂大腿,流了不少血。倩容替他止血,其他人則拾回財物,巴土整頓一下,又可以出發了。他們這一耽擱,竟已過了中午。
和巴士的人道別,吉普車繼續往薩城而行。一路上,智威仍鐵青著臉,彷佛又回到在牧場時一樣,對她充滿著恨意。
倩容一直心神不寧地撫模頸上的十字架,她由眼角看到那本翻開的燙金聖經,里頭是空的,只有一個槍盒子。那麼他的另一本聖經又裝了什麼呢?看他那陰沉的臉色,她當然很識相地不去詢問。
***
通往薩城的大橋被炸彈毀了,彎折的鋼筋和剝落的混凝土墜入滾滾的洪流中。
「這是馬休神父預料的。」智威自言自語說。
「我們要怎麼辦呢?」倩容憂心地問。
「繞路。」他看她一眼,仍不打算多說話。
嚴格說起來,那並不是一條路,只是一個布滿紅土及石子的小道,他們唯一的指標是前人留下的轍痕。
車子走得非常慢,還因為高低起伏及坑洞而蹦跳不止,倩容從頭到尾都抓得死緊,否則準會被震得七葷八素。
他們太過專心于駕駛和路況,沒注意到天空有大塊烏雲,正向四方全力擴散。樹草大力擺動,空氣中有潮濕的味道,林子驀地暗下來,變得又沉又重。
「媽的,下雨我們就完了!」智威急躁地說。
倩容明白他的意思,這條路若有水流就成了河,在波濤滾滾中根本無法通行,吉普車卡在中間,成了進退兩難的局面。
無論智威怎麼生氣詛咒,雨仍毫不留情地落下來,而且還是大滴大滴的打在泥土、葉片上,發出了強勁疾馳的啪嗒聲。水很快地淹沒路面,輪胎愈來愈黏滯。
當閃電打雷不斷的狂震森林時,智威說︰「不行!我們必須找個地方躲雨,不然就太危險了!」
方才他們經過一個木屋,兩人很有默契地在暴雨中狂奔,等到屋檐下時,已淋成了落湯雞。
「有人在嗎?」倩容在窗口叫著。
「沒有人的。」智威說︰「妳看,屋旁沒豬沒狗,前院的藤架都倒了,這家人八成也逃難去了。」
開門進去,木屋里果真空空如也,除了灰塵、蜘蛛網,什麼都沒有。
「快把濕衣服換下來,免得又生病了!」他將僅有的毯子丟給她。
倩容走到另一個房間,哆哆嗦嗦地月兌下修女服,只剩下白色的長襯衣,再披上毛毯,感覺好多了。
走到外間,智威已快手快腳的清理石灶,引木燃火。
他的黑袍服也月兌下來,身上只著內衣、內褲,盡避是很保守的那一種,但仍掩不住他優美健壯的肌肉線條,她呆呆地看著,臉不爭氣地紅起來。
火熊熊的燃旺,他暖暖手才看見她,只淡淡的說︰「衣服必須烤干,否則我們就裝不成修女和神父了。」
她走近火堆,把衣服鋪平架好。他則沉默地從袋子里拿出一些干糧,有幾顆馬鈴薯就放在火邊烤。
「很抱歉,又要吃馬鈴薯了。」他聲音中沒有歉意。
「已經很不錯了。」她乘機說︰「你不冷嗎?」
「我比妳健康。」他簡短地說。
由他的口氣,倩容知道他還是不高興。在這雨天火旁,兩人完全孤立的情形下,敵意讓人極不舒服。
「你還在生氣嗎?」她包緊毛毯,小心地問。
「當然!」他看著她艷若紅霞的臉說︰「我還要氣很久,讓妳明白,以後不準對我做這種事。」
以後?倩容來不及細想,只忙著解釋說︰「我沖出去是有理由的。她是個母親,如果她死了,四個孩子誰來養呢?沒有媽媽的小孩最可憐了……」
「那麼妳死了怎麼辦?」他橫眉豎眼地說︰「妳有沒有替妳的家人想?妳父親哥哥會有多傷心,還有妳的朋友,和一些愛妳的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