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!不行!他一點都不像……」倩容反對說。
「艾薇修女,妳很快就會發現,我,安東尼神父,演技和化妝術都是一流的,我以前還是話劇團的第一男主角呢!」他眨貶眼後很正經地說。
這個人玩世不恭慣了,竟然玩到神聖的教會來,倩容不知是該哭,還是該笑。他難道不知道,稍露一個破綻,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嗎!他說她白痴,他才比她更白痴呢!
半個小時後他出現了,原本略鬈的頭發理成小平頭,使他的五官輪廓更立體突出,多了一份陽剛的英挺。身上的白領黑袍稍短,但由頸部到雙腳,皆不失那一份玉樹臨風的翩翩風度。
他給她一個斯文內斂的微笑,她差點被迷昏了,這輩子她還沒看過這麼英俊的神父,他能冒充得過去嗎?
「我一定會把妳父親和哥哥救出來的。」他嚴肅地說。
「我和你一起去。」倩容堅持地說。
「不行!那地方不適合妳,我可不想為妳分心。」他猛搖頭,很快地走向側門在等著的吉普車。
「是我為你分心,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神父要怎麼演!」倩容緊跟著說︰「而且這是我們原本的計畫,我非去不可,否則到了薩誠,我父親和哥哥還不見得願意跟你出來呢!」
他不置可否,只專心地搬運箱子,再掛一支紅十字旗在車頭。倩容一邊幫忙,一邊看準車內,打算不顧一切的跳上去。
他把自己背包里的東西,挑幾樣放到黑色袋子中,其中有兩本厚厚的燙金聖經。
她不禁問說︰「當神父也不需要帶那麼多聖經呀!」
「愈多不是愈像嗎?」他說著,由領口內解下那條銀白色十字架項煉,掛在她的脖子上,
「物歸原主,希望它保佑妳,帶給妳好運。」
「它從沒給你帶來好運。」她低聲說。
「我卻一直當它是幸運符。」他笑笑,「上車吧!我們要出發了!」
他不阻止她了?倩容不曉得他為何同意讓步,但很高興兩人不必再爭論了。
小小的項煉依著她的心,仍有他的體溫存在。
車子穿過難民營,往山區開去。此情此景有些荒謬,他們曾經以男人和女人的角色對峙,也曾經是懲治者和囚犯,如今竟以神父和修女的身分連袂而行,這絕對是她作夢都想不到的事。看來,世事恰如人心,都是永遠無法預料的。
***
山間的公路並不寬,以前車輛往來頻繁,還必須在路肩等待錯車。可戰時一切都不同了,行駛了許久,除了一列軍用卡車外,他們什麼也沒踫到,感覺很孤立荒涼。
一上車,智威就給倩容一條毛毯,囑咐她睡一覺。她自然不肯,眼楮還睜得大大的,想找出四周潛藏的危險。
「妳還擔心我不往薩城開嗎?」他開玩笑地問。
不!他說會救父親和哥哥時,她就不曾懷疑,只是不理解他的動機,而且也不想再欠他更多。
或許是體力尚未恢復,或許是引擎的單調聲,她不知不覺地陷入熟睡的狀態,再醒來時,太陽已偏西,山谷中有種朦朧的金黃。
「啊!對不起,我睡很久了嗎?」她有些不好意思。
「還不夠久。」他給她一個微笑,「我們就快到了。」
「路上都還好嗎?」她調整坐姿問。
「我們掛有紅十字會的旗子,所以都沒事。」他說︰「凱莉修女說這條公路極危險,反叛軍隨時會出現,一般百姓絕不敢走。」
「你干嘛不早說呢?」聞言,她頓時清醒。
「有差別嗎?」他揚揚眉說。
她喜歡他那輕松幽默的樣子,心情慢慢好了起來。
智威按地圖的指引,過了一條淺溪,密林後就是難民營的所在地。
吉普車一到,許多男男女女就圍上來,他們多半頹喪著一張臉,用土話和西班牙語夾雜地說著。智威倒很有耐心,一一回答,那神情活像听慣人告解的神父,連倩容都看呆了。
這里的設施比尼城內的難民區還差,沒有一棟像樣的房子,人們就睡在竹草搭的棚子里,高級點的就用被單或塑膠布遮著,地上則一律是濕軟的泥土。
智威一卸完貨,就和另一個馬休神父去幫男人搭架子接水源。倩容幾次看他,他都十分賣力專注,一點都不像賽馬場上風流惆儻的安東尼,也不像商場上叱啼風雲的俞家老三。只是一個男人,有熱情血性,可以有難同當的情義之人。
倩容自己也有忙不完的事。這些難民都是因為戰爭,被迫離開家園,大家都滿肚子苦水,有些情緒激動的女人,就當著她的面哭起來。
「只有天父才能給他們安慰。」一直駐守于此的瑪姬修女說。
倩容自己也不過是二十二歲的年齡,何曾見過這種逃難悲慘的場面,往往只有陪著落淚的份。
非常時期,生老病死似乎更加速地進行著,她一到,就不斷地發藥、送藥和喂藥。最可憐的是孩子,他們全是營養不良的模樣,靜靜的張著大眼楮,眼里面是一片茫然,似乎在問︰他們為什麼不能像從前一樣去上學、玩樂呢?有幾個嬰兒病情特別重,肚子漲得大大的,皮膚發黑。倩容喂他們藥時,看見他們眼眶中本能的求生,淚水不禁滴下來。她輕輕哼唱那首《天父愛我》的歌。
智威悄悄地蹲在她面前說︰「我以為妳的眼淚只為我流,看來妳是可以為每一個人哭。」
他說罷,用手去抹她的兩行淚珠。
「俞智威,別忘了你神父的戒規!」她急急說,生怕有人看見。
「反正馬休和瑪姬都知道我們是假的。」他笑著說。
「可是其他人不知道。」她生氣地說︰「你要讓這些可憐人在面臨家園破碎時,還要看到信仰被污蔑?」
「妳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。」他仍一副悠閑態度,走回工作的地點。
他的話是來自肺腑,現在的倩容似乎又回到他所認識的紫衣女孩,純潔、多情、善良,但也就是那個她,令他沉淪至此,然而,他不僅沒有痛定思痛,反而追到這蠻荒的山林,做著一輩子從未做過的苦工,還能露出愉快的笑容,他中邪的程度可不輕呢!
倩容的心也是激動的,它永遠隨著智威的挑動而起伏,盡避穿了修女服也無法避免,難怪上帝不選擇她了。愛他,就如同跟隨了魔鬼……愛?她被這個字眼嚇了一跳,暗涼的夜里還出了一身冷汗。是愛嗎?或者只是的邂逅?
晚餐他們就吃很簡單的玉米餅及長豆,智威並沒有皺眉,還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。
晚禱後,各人在黑暗中模索就寢。倩容和瑪姬修女睡一個棚子,智威則和馬休神父一處。
地的濕冷透過木板和席子傳來,外面的蟲熱鬧地叫著,卻仍掩不住悲楚的低語。倩容輾轉反側,想的多半是人生不得已的境遇,包括她與智威那些令人悵惘無奈的往事。而智威,就如同過去幾日,有倩容在附近,就難以成眠。
***
一早太陽剛升起,智威和倩容就開著吉普車出發,露水閃閃的森林,顯得很干淨清新,很難想像戰爭就在四周,血腥可以隨時改變一切。
凹凸不平的公路,比昨天更不好開。兩個小時後,他們踫到一群求救的人。
一輛斑駁老舊的中型巴土在路邊拋錨,幾個逃難的家庭正坐在路邊發愁。他們看到紅十字會的吉普車,如逢救星,吱吱喳喳地說起話來。
「我們已經試了好久啦!」有個男人說,「在這里真教人害怕,隨時會有軍人和盜匪出現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