裂緣花 第3頁

「他離開的那一刻,就沒有見我們和想我們的資格了!」她冷笑說。

「尤其是你,宛芸,是他最鐘愛的女兒。」他彷佛沒听見她的話般,繼續說︰「他常說你集天地之靈氣,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化身。」

「我不相信!」她不為所動地說。

騙子!謊言!王律師走後,她仍不斷在心里恨罵,再完美,也都被絕情的父親一手破壞了。

這些年他愈成功,母親就故意過得愈苦,彷佛要成為強烈的對比,生活才有意義。

七百萬或六千萬都是傷口上的鹽巴,敵人吐到臉上的口水,母親不要,她們姊妹自然也不拿。人雖苦一點,但至少是純淨的,沒有受到污染的,不是嗎?

※※※

宛芸來到醫院,名彥正皺著眉吃院方伙食,文娟卻捧著一碗泡面津津有味地享受著。

「媽,你怎麼能吃這個?」宛芸忙跑過來說︰「你以前最恨我們吃泡面,說有防腐劑和添加物,會致……」

「致癌,對不對?」文娟喝下最後一口湯說︰「我一輩子小心吃喝,結果還是得癌癥。其實我最喜歡吃零食、可樂、泡面的,只是強迫自己禁,也給你們做榜樣,誰知道……」

誰知道保不住婚姻,也保不住命。以前父親最愛偷買些色香味俱全的「不健康」食品,為此常和母親爭吵。

「現在我看開了,反正再活也沒多久了。」文娟說︰「我剛剛才听名產說些佛書道理,人事無常,不必執著,是很有道理的。」

「你又胡扯什麼了?」宛芸瞪著名彥問。

「不過一些金剛經、華嚴經,粗淺入門啦!」他一派無辜。

「你懂得吃齋念佛?天會下紅雨!」宛芸說︰「還不快去開車做點生意才是正‘經’。」

「哇!吧媽,宛芸好象我車行老板呀!」名彥叫著。

總算在一片笑鬧中把名彥請走。宛芸仔細看母親,她滿臉紅光,似乎一夕間胖了起來,還有精神和大家說笑,這是幾個月來沒有的現象,教她不知該高興,還是擔憂?不過六千萬的事情仍不能透露,免得她太激動了。

「你有沒有打電話給宛莉?她都兩個禮拜沒有來看我了。」文娟說︰「再不來,怕最後一面都見不著。」

「媽,你老說那麼可怕的話。」宛芸拍拍枕頭說︰「妹妹工作忙嘛!不是說老板很器重她嗎?」

「她那孩子還不是鬧著玩,何曾認真過?」文娟躺在床上說︰「我看是談戀愛談瘋了。上回的那個阿靖,說家世多好,人又多英俊瀟灑,也不帶來給我看看。」

「才認識兩個多月,還太早了嘛!」宛芸說。

「你是大姊,一向比較聰明理智,一定要多照顧宛莉,以後就你們姊妹倆相依為命了。」文娟心有所感地說︰「告訴她,別太相信男人,男人沒有一個是可靠的,尤其是愈有才干的愈無情。你沒听過一句話嗎?‘最恨多才情太淺’,我的一生就因此被誤掉了。」

宛芸不回答,只忙著清理工作。

「你和宛莉都受過教育,學有專長,不一定要結婚,反正都是注定孤獨老死,又何必受那些穿心的痛苦呢?」文娟說著,眼角泛起淚水,聲音逐漸變小。

「媽──」宛芸輕輕替母親蓋上被單。

「你總是不說話,宛莉在就好了,至少我知道她在想什麼。」文娟看著窗外說︰「想想我這輩子就剩你們兩個,我累了,也老了。」

文娟閉上眼,兩行淚緩緩落下。宛芸替她擦拭,她微微搖頭,溢出一聲輕嘆。

剩下的一天,文娟都昏睡著,四周十分安靜,連同房的病人及進出的護士、訪客,都沒有平常的喧嘩。

宛芸覺得不安,一回家也不顧是夜里十二點,就打電話去台北給宛莉。

鈴聲響了許久,宛芸靠在沙發,讓它持續催著。不知是第幾十聲,才有一個極不耐煩的男人怒吼著︰「可別告訴我,你撥錯電話號碼了!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?」

「十二點。你又為什麼不回家?難道你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,三更半夜還賴在我妹妹那兒不走?!」宛芸的口氣足以凍死一只南極企鵝。

對方咕嚕著模糊不清的咒語,把話筒一摔,宛芸耳中傳來一記悶響。沒多久,匆匆的腳步聲,接著是宛莉急促的嗓音︰「姊,是你嗎?那麼晚了,有什麼事嗎?」

「你也曉得晚了?」宛芸忽然怒氣說︰「你一個單身女子,這時候還有男人,像什麼話?」

「那只是阿靖而已嘛!」宛莉說。

「阿靖是誰?是你丈夫還是兄弟!他若真的在意你,就該顧到你的名譽呀!」宛芸說。

「好啦!別說這些了!他馬上就要走了。」宛莉很乖順地說︰「姊,你到底有什麼急事?」

「媽想見你,要你這個周末回來。」宛芸說。

「這個周末呀?!不行耶!我要和阿靖去高雄談生意。」宛莉很歉疚地說。

「談什麼生意!你和他又不同一家公司。」宛芸完全不信。

「可是我們有一筆合作計畫呀!」宛莉說。

「你只是個秘書,計畫沒有你不會垮吧?!」宛芸稍稍和緩說︰「你前兩個禮拜都有藉口,這星期不回來就太過分了。媽知道爸死的消息,情況不太好,你至少回來一趟吧?!」

「可是……」宛莉遲疑著,彷佛有人在那端耳語。

「不然你叫阿靖順道繞到台中,在醫院待個五分鐘、十分鐘也可以呀!」宛芸又想罵人了。

「不行耶,阿靖最怕醫院的味道,他從來不上醫院,說會過敏。」宛莉說。

「鬼扯蛋!一派胡言!他難道不生病嗎?他的親友都是死不了的神仙嗎?」宛芸生氣地說。

「姊,別咒人家嘛!」宛莉哀求地說。

「我告訴你,星期六早上我就到你公司逮人,這個周末你非回來見媽媽不可!」宛芸決絕地說︰「不然我就鬧到你們經理室,問他為什麼三番兩次阻礙人家骨肉團聚?這種公司不待也罷!」

「好啦?!姊,我回來就是,別那麼凶嘛!」宛莉告饒地說。

宛芸掛上電話,仍氣憤難消。

她當初就不該答應宛莉上台北找工作。那五光十色的大都會,處處陷阱,連經驗豐富的人都難免失足,何況涉世不深的小女孩呢?

而且宛莉一向熱情無心機。記得小時候,她總把家里的東西送人,一頭熱地交朋友,別人使壞她也看不出來,吃了虧就回家哭訴,哭完再繼續被騙。

看到妹妹,宛芸相信人絕對是「本性難移」,有了既定的天性,命運就鎖在那條路上了,就像玫瑰的枝絕長不出百合的道理是一樣的。到宛莉一上五專,開始交男朋友,她這個姊姊更是陷入一團混亂。

即使身隔台中和台北,她也可以嗅出阿靖渾身的狼味。只是母親生命垂危,她實在分不開身,但願宛莉能在一夕之間長些智能,開竅起來!

※※※

她正夢著,一片暗影,突然滅一下,又更暗了!比深黑更黑?這是什麼理論?父親離家後,她就常作這種夢,熄的既不是燈,大概就是靈魂深處的光吧!

遠方有鈴聲響著,穿透宛芸在幽冥處的自我對話。她猛地坐起,心髒狂跳,像大禍臨頭般哆嗦。

「宛芸!你媽沒有呼吸了,醫生正在急救,你快來吧!」何太太在電話那頭說。

她抖到牙齒打顫,衣服都扣不好,爬上頂樓叫名彥,鞋也落一只。

她狂敲著門,附近的狗都跟著亂吠。

「他媽的,叫閻王爺嗎?」名彥光著上身,只穿一條內褲,一臉殺氣地來開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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