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霧奇緣 第27頁

老金是退伍軍人,牛肉面是絕活,正霄常來光顧。但他今天不想吃面,只說︰

「來瓶酒吧!」

一醉解千愁,但願長醉不醒呀!

他平日酒量不錯。然而今天餓著肚子,心情沉重,又在冷風里走了一段路,沒喝多少便醉了。

他沒有吵鬧,只是趴在桌上,喃喃叫著君琇,有時混著阿素。

老金看情形不對,就跑去敲何禹的門。何禹和幾個朋友匆匆趕來,把正霄帶了回去。

「我先帶他回家清一清。」何禹說。

「到底發生什麼事?他怎麼醉成這樣?」文麗驚詫地問。

「不知道,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德行。」何禹說。

「我來幫忙。」文綺擠過來說。

「我一個人就夠了。」何禹說︰「你們都回去繼續吃月餅吧!」

何禹扶著正霄進入客廳,叫他站就站,叫他坐就坐,一點酒瘋都沒有。弄得何禹搞不清楚他的意識是明白,還是昏亂。

喊他不理,何禹走入廚房,泡一杯濃茶,準備濕毛巾。出來時,正霄仍同樣斜躺的姿勢,痛苦鎖在臉上像扯不下的面具,嘴里吐的詞句模糊而難懂。

編他茶他乖乖喝,毛巾亦不拒絕,有一刻何禹感覺他是清醒的,只是不願意睜開眼楮。

「正霄,你到底怎麼了?一晚上跑得不見人影,又把自己搞得這個樣子,總有個原因吧?!」何禹忍不住說︰「文綺說你黃昏時看一封信,就急匆匆的跑出去,像出了什麼天大的事。這幾個鐘頭你到底上哪兒去,又為何醉倒在老金那里呢?」

一連串的問題都得不到正霄的響應。驀地,正霄往前一傾,火速地沖到廁所,何禹听見

了嘔吐的聲音。

何禹本想跟上去,忽然發現地上有一張信紙。他拿起來,讀了上面的內容,眉頭逐漸皺起。

原來正霄知道阿素的下落了。這不是一件好消息嗎?阿素平安活著,而且還結婚生子,正霄算是了了一樁多年的心願,可以過自己的日子,他應該高興的,為什麼會表現如此異常呢?

要慶祝也不是這種方式,倒像是死了親人似的!

正霄再出來時,酒醒了,臉色依舊不佳,他看見何禹,忍著不舒服說︰

「你怎麼在這里?你不是在請客賞月嗎?」

「還說呢!」何禹沒好氣說︰「好端端的請你不來,跑到老金那兒爛醉如泥,太不給你大嫂面子了!」

「爛醉如泥?」正霄彷佛想起一切,臉一下扭曲,「天呀!我竟然醉了!」

「是呀!」何禹哼了一聲說︰「文綺說你有急事不能來,是不是阿素的事?」

「大哥怎麼知道?」正霄一愣,緩緩地說。

「我看了徐升寫給你的信。」何禹把信紙往桌上一放,「這不是一件好事嗎?

我們找了快四年,踏跛鐵鞋無覓處,現在阿素自己冒出來,又有一個好歸宿,不是最圓滿的結局嗎?」

「她不叫阿素,她叫君琇。」正霄答非所問說。

「管她叫什麼,我們都該歡慶,你怎麼愁眉苦臉,如喪考妣的樣子?!」何禹說︰「走!上我那兒吃月餅,我們還留你一份呢!」

「我頭痛想睡,就不過去了。」正霄用很無力的口氣說︰「跟大嫂說抱歉了。」

何禹還想說,正霄已轉身上樓。他實在莫名其妙!

晚宴散後,何禹愈想愈不對勁,裝了一盒飯菜又到正霄這里來,文綺吵著要跟,他也不反對。

他讓文綺在樓下等,自己上二樓。正霄躺在床上沉睡著,黑暗的臥室只有月亮灑在地上的微光。

他湊近想確定正霄一切都好。忽然正霄不安地動一下,喊一聲︰「君琇!」

他適應這名字可真快,連夢里都分清了,何禹想。

桌燈旁一只插著白花的竹筒吸引了何禹的注意力,他拿在手上,就著月光看一下,上面刻這六個字︰

「荒霧溪長相思」何禹如遭棒喝,當場恍然大悟,正霄天天對著荒霧溪犯想思,莫非他是真真正正愛上阿素,不,楊君琇了?

難怪他一直不相親、不交女朋友、不結婚,整日就掛念著君琇。

回想這些年正霄找尋她的熱切、急躁、堅持及不舍。原來是有比責任感及歉疚更重要的因素在里面。

所以他會喝得那麼醉,情緒那麼低落。

正霄一向理性有主見,從不表露脆弱和感情的一面,因此何禹都被瞞住了。

「正霄,你這個傻子!」何禹不禁嘆口氣說。

文綺在樓下等了不耐,跑上樓來觀望。

「姊夫,陸大哥還好嗎?」她關心地問。

又是一個傻子。何禹輕聲說︰

「他沒事,明天就會好。我們讓他睡吧!」

第九章

明日復明日,明日何其多。正霄並沒有更好。

多年來已不做情報人員,如今重操舊事,跟蹤、偵測、探查,對象卻是君琇。

他每天除了上課,就是把全副心力花在她身上。一個多星期來,他已模清她的作息時間。

早上八點走路到附近公司上班,通常和先生一起。中午十二點回家吃飯,獨自一人。黃昏五點下班,大都一人。下班後,她會帶孩子在附近的公園玩上半小時。

偶爾會到雕花黑漆大門的那戶人家,戶主是邱紀仁醫生,或許是君琇的婆家吧?

他不想再深究她的幸福,只想看看她。

她比以前更成熟亮麗,像一朵盛開的花朵。那舉手投足、那姿態、那笑靨,都如此優雅世故,他怎麼會把她和一般鄉下女孩混為一談呢?

他救了落難的公主,卻無法與公主相守。

祝福她吧!他告訴自己。

酒醉出丑的第二日,何禹特地到學校和他談君琇。

「看你昨天那樣子,心里一定很難過。」何禹說︰「我沒想到你對君琇認真到這種程度。」

「沒事的,大哥。只是事情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一時無法接受而已。」正霄淡淡地說︰「昨晚的事不會再發生了。」

「我不是擔心那個,我是擔心你的驢脾氣!一旦倔起來,比誰都死心眼。還記得當年你離家從軍時,任憑你幾個哥哥的哀求恫嚇,都義無反顧,一走十八年,一點悔意都沒有。」何禹說︰「對君琇,你可別也回不了頭呀!」

「怎麼會呢?我連家都舍得下,何況一個女人呢?」正霄故作瀟灑說︰「你認識我那麼多年,我哪是一個唆唆的人?你放心吧!」

「這樣就好,大丈夫何患無妻,對不對?」何禹笑著說︰「我們祝福君琇吧!」

「祝福君琇。」他困難地吐出這幾個字。

表面祝福,內心卻滿含苦汁。她怎能輕易忘卻那恩愛的三個月,速速就嫁人了呢?在她心里,自己一點分量都沒有嗎?

記得邱專員說過,君琇如何罵他薄情寡義,她卻先舍下這段情緣。

他一次又一次回來看她,跟蹤她。明知愚蠢不該,卻情不自禁。

像今天的君琇,穿著白上衣、淺紫圓裙、淡紫外套,美得教人忍不住想擁住她。

他好想走向前,和她說一句話,一句就好。但能爬高山、跳絕崖、斗洪水、入敵後的他,卻沒有勇氣和他所愛的女人面對面,他在怕什麼呢?

君琇踏過滿地黃的相思樹落花,走進公寓大門,正霄又開始他惆悵的一夜。

他抬起頭看向三樓陽台,這回不是空的,君琇的女乃媽福嫂站在那里,用懷疑的眼光瞪著他。

他心一驚,仍憑著職業本能,很自然地也踩過相思樹花,走出巷子,就像一名不經心的路人。

他不應該再來,這是最後一次了。

※※※

君琇一進家門,便月兌下淡紫外套,正在騎小車的小航看見媽媽,邊喊邊跑過來,纏住她的腳,車砰地一聲歪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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