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著元寶私奔 第6頁

說得田晚晚面紅耳赤,好像自己有多麼罪孽深重似的。

其實說穿了,郭瘦鐵是因過慣了安穩的日子,突然要他離鄉背井,一切從頭開始,教一個快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心生畏怯,不大願意做沒把握的事。

夫妻間除了這點不愉快,還有一事使郭瘦鐵很不滿。

田晚晚過慣了燈紅酒綠的日子,雖說她本性還算樸實,畢竟受環境影響很深,習慣了打扮自己,又不會理家,吃米不知價,魚肉時常買到不新鮮的,市井小販最愛欺生,總把賣不出去的滯銷貨全推銷給她。

氣得郭瘦鐵哇哇大叫,直罵她「中看不中用」,不再給她家用,而由自己出面買賣。而且他本性是慳吝的,不許老婆買姻脂水粉打扮,除非她還想「賣騷」,鼓吹良家婦女都該學習隔壁的王寡婦,終身不打扮,並且不苟言笑。

原本賣笑為業的人,突然教她收起笑容,心情自然抑郁難排,丈夫又是茅坑里那塊又臭又硬的石頭,田晚晚不得不自嘆命苦。

家中的大小權柄一把抓,郭瘦鐵在不滿中總算有了些許安慰。其實,買菜買魚肉的精明或愚笨,都是從經驗中學習來的,不善理家的女人只要給她一年半載的時間學習,沒有學不會的道理。

而田晚晚一出手又是鮮魚又是精肉,可貨色差,價錢卻不差,吃得郭瘦鐵心驚肉跳,深怕這一點家當全給她吃垮了。可是,他又愛面子,不願一開始就讓妻子看穿他在乎那一點魚肉錢,于是,經他義正嚴詞一番,收回權柄,一日三餐除了家里種的菜,就是辣椒、腌蘿卜,連新鮮雞蛋都難得吃一次。種菜拿出去賣,賺了錢他會買回一些咸得沒法子多吃一口的咸鴨蛋,了不起多買幾塊豆干,若哪天在桌上出現了腌魚或一點肥肉,那鐵定是要祭祖拜拜了。

對于自己的種種行為,郭瘦鐵總是不必要的對市井小販解釋道︰「沒辦法!那種出身的女人就是不懂得理家,誰教我痴心,只有自己辛苦一點羅!」本來他最忌諱別人提到他老婆的出身,但他自己卻一提再提,害人家想假裝遺忘他老婆的出身都很難。

他這樣做,等于是變相的把妻子關在家里,不讓她有機會拋頭露面,解除了他「綠雲壓頂」的疑慮。他唯一允許她交往的就是隔壁的「婦女楷模」王寡婦。

田晚晚認命了。

她像是一朵早凋的蓓蕾,不曾享受過青春歲月。在妓院時,她還指望著將來,夢想有一天出現良人,帶著她遠走高飛。但如今,她從一個牢籠掉進另一個牢籠,呈現在眼前的只是單調生活中數不盡的操勞。

婚後第十個月,她產下一子,名喚郭冰岩。

原先她還滿懷希望,希望兒子的出生能使夫妻兩人的心貼近一點,改善她枯燥的生活模式。哪里知道,郭瘦鐵恥于有這樣「漂亮」的兒子一直在責怪她,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嗎?

冰冰岩從小就不愛笑,因為只要他一笑,父親馬上一巴掌打下來,並破口大罵︰「不男不女!當街賣笑!」為了生存,他養成了不苟言笑的冷面性格。

而田晚晚也因為丈夫對孩子的厭惡,不敢像其他母親一樣對孩子百般愛憐,等到他年紀稍長,他那張如尸般的冷硬面孔,更令她怯于接近,總是急急忙忙別開臉去做自己的事,沒想到無形中已傷了孩子的心。

冰冰岩的童年是孤寂的,就如同佇立山巔的冰冷山岩,孤獨的守著一座山。

鄰居的小孩也不跟他玩,除了他不討人喜歡的個性之外,他恨人家笑他母親是個妓女,搞不好他也是母親帶進門的野種冰冰岩每次都狠揍那些小孩子一頓,他打起人來像不要命似的,以致小孩子都怕他,索性不相往來。

必于這點,郭瘦鐵也有點疑神疑鬼。本來嘛!「子多肖母」,但也不會完全沒有遺傳到父系的血統,像大蒜鼻啦,黃板牙啦,或粗黑的皮膚也好,但沒有,完全沒有,零缺憾!這未免使人費疑猜,可是兒子又不是早產,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當年醫治田晚晚的那位神醫,在醫好田晚晚後,他出門買鞭炮和酒菜,回來就不見了那位俊美神醫,這一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使他連診金都不拿便跑掉了,不是很可疑嗎?

這樣齷齪的念頭,實在難為郭瘦鐵那顆僵直的腦袋也幻想得出來!總算他尚有羞恥之心,坍自己台的話他問不出口,只在心底發酵。

人與人之間就怕互相猜忌,夫妻之間尤是,而那時代的人又不鼓吹「溝通」的重要性,一句話可以悶在心底悶上一輩子。

田晚晚抑郁寡歡的過了十年,丈夫的陰陽怪氣,兒子的冷面冷心,使她感受到無盡深淵般的孤獨。

她過一天算一天,感覺不到生之樂趣。

如果不是在黃河岸邊討生活,或許她就這樣過完坎坷、貧乏的一生。但黃河這條孽龍注定是要改變許多人的命運,它不不定什麼時候泛濫,不一定在何處決堤,它說來就來,以漫天蓋地的氣勢吞噬村落、農作物、人與畜,毀壞家園,強奪人命,讓原本幸福的人變得不幸,使不幸的人更加悲慘。

無數南岸的村落,都被洪水卷走了,包括郭瘦鐵這一村,包括他和田晚晚、郭冰岩趴扶在一根斷梁木上,過了一夜,第二天才巴著陸地,可是,父親呢?母親呢?他放眼周遭全是一樣落難的人,人多得像螞蝗,卻找不到一張熟悉的面孔。

才十歲出頭的郭冰岩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喊啞了喉嚨,哭喊著要爹娘。一個身無長物的孩子,臉上猶帶著驚悸的表情,卻已知道卷在人堆里朝前走,停下來只有餓死一途,唯有拖著沉重的雙腳走向沒鬧水的市鎮求一口飯吃。

就這樣一路行乞,走了大半個月,他蓬首垢面的走進蘇州城,他確信他的父母都不在人間了。這一路走來每遇到同鄉,都說沒見到他的父母,他相信他們不是死了,就是流落異鄉。

冰冰岩心里不知怎麼想的,從他冷漠的表情中讓人讀不出來。

在蘇州時,他被金家的一名管事買回去做工,總算有了張薄板床可以睡,有個屋頂可以遮風蔽雨,他安心的待下來。由于他冷面冷心,不言不語,大家都以為他不會說話,看待他那張漂亮的臉蛋也多了一點憐憫,所以他的日子一點都不難過。

直到「他」出現。

金家的少爺金元寶,年約六歲,生得亦是唇紅齒白,宛若美玉無瑕。郭冰岩第一次意識到,自己的容貌絕非他的原罪,像他一樣「漂亮」的男孩子亦有不少。

金元寶一眼就相中郭冰岩當他的跟班。

「喂,冰山,听說你不會說話?」他眼里閃著狡獪的光彩。找一個能听話卻又不會說話的跟班,簡直太完美了,這樣爹娘就無法從他口中套出她在干什麼。

冰冰岩當然不會回答。

于是,元寶滿意了,拉著郭冰岩的手去找她爹,強要他作她的跟班。

金乞兒只求這磨人的小子不要來煩,他隨便他干什麼都行。

就這樣,郭冰岩變成元寶的貼身隨從,自是目睹了不少她的惡形惡狀--

在大街上閑逛,遇到賣包子的攤販,元寶隨口要了兩個,卻趁老板不注意時,在桌上貼了一副招牌--「人肉包子,不吃可惜」。郭冰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,而金元寶塞給他一個「人肉包子」,就若無其事的走了。

她到飯館擺闊,給人小費,銅板卻黏在桌上拔不起來。下次再去,她事先準備好用蘿卜削成的骷髏頭,待吃完面後,她再把骷髏頭放進碗里,在眾人的驚駭聲中,他大口大口的嚼著骷髏頭,讓那些客人們一個個將吃進去的好料又全部吐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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