讓侯爵迷醉 第2頁

崔香琬真為弄雪感到難過,好的東西永遠輪不到她。不知她心里怎麼想?是否存有不平之念和憤慨之心?

然而,弄雪仍是她所熟悉的何弄雪,似一株嬌柔美麗的海棠花,帶著三分撫媚的依人神態,冰肌玉骨,暗香盈袖,但是,又有誰真花了解海棠花的心事呢?

十七年了,何夫人藍月鳳一直沒法子接納這位庶出之女;弄雪降生于何府,著實是對她的尊嚴一記狠命的打擊。

藍月鳳本身妒心奇重,弄雪的生母柏姬只是她身邊一個陪嫁的丫頭,被何進紳看上,和她這個正室大人同時懷孕不說,而且比她搶先一步提早生產,藍月鳳一時氣不過,郁怒攻心,動了胎氣,陣痛三日三夜險些死去,最後雖然母女均安,卻因傷了身子,從此不能懷孕。

這奪夫之慟,斷嗣之悲,化成一把熊熊的恨火燃燒著藍月鳳的心,她真恨極了柏姬!低賤的婢女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已是該死,竟膽敢與位尊榮寵的夫人一別苗頭,搶先生下何府的長女,又害苦她從此不能受孕。她絕不原諒這個賤婢,她也要狠狠地撕裂柏姬的心,將柏姬趕去廚房,隔絕她們母女,從此不準柏姬再踏進正屋一步,由上房的貼身丫鬟貶為最粗賤的灶下婢。她要柏姬從此與灶灰為鄰,要她成天蓬首垢面,好比掉落泥淖中的鮮花,看她如何再去勾引男人。

為挽回顏面,藍月鳳為自己生的女兒命名「初蕊」,暗喻何初蕊才是何進紳名正言順的長女。若不是算命仙鐵口直斷說何初蕊的生辰八字太好,乃是誥命夫人的貴相,只怕兩名女嬰的生辰也將被暗中偷換。

而弄雪畢竟是何進紳親口承認的骨肉,姓的是何。她不得不收容弄雪在房里由女乃媽扶養;而柏姬不是正式的妾,只是一名女婢,藍月鳳因而可以任意處置柏姬。

藍月鳳空有最高貴的相貌,最強烈的妒火,也改變不了「無子」的命運,暗地里流盡了傷心淚也枉然,以致不得不听從娘家父母的規勸,主動為何進紳納妾,人選是她遠房的一名窮表妹,名喚香琬,圖的正是她家貧人溫馴,日後不致騎到她頭上來。

香琬先後產下二子,但從不敢露出一絲驕態,兩名分別為十三歲和十一歲的兒子也照規矩叫她姨娘,她心里很明白,自己只是代替藍月鳳產子的工具,不敢妄想爭取不該得的地位,這也是因為她不太得寵。

何進紳是道道地地的商人,雖常與一班名流歌台舞榭,吃花酒,玩姑娘,但那只是應酬,他壓根兒不會迷戀任何女人。

藍月鳳坐穩了何夫人的寶座,卻因丈夫的重利而輕情愛,內心不時有一股悶氣無處宣泄,需要找個人出出氣!自己的寶貝女兒踫不得,欺壓香琬會招來妒婦之名,兩個兒子雖不是親生,將來也還要倚靠他們養老送終,挑來揀去,也只有無母護翼的弄雪最不需顧忌,她這個做娘的「管教」女兒可是天經地義的事!雖然不過三數年,柏姬即病死在柴房,仍無法稍減藍月鳳厭惡弄雪已然根深柢固的心態。

弄雪一直沒有享受過無憂無慮的好日子,不像初蕊能在這個家中呼風喚雨,樂天又膽大的深信算命之言,斷定自己的未來定比今天更加風光、神氣,以至于養成自私自利又驕縱霸道的脾氣。相反的,弄雪有的只是天生稟賦聰穎,蕙質蘭心,兼之處境不同于任何人,自幼受盡委屈,養成一顆堅貞耐寒,卻又玲瓏剔透的心。

然而,美麗藏在深閨無人識,又有何用?

弄雪今年十七了,該是找婆家的時候,藍月鳳那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,反而先為初蕊的終身大事操心,崔香琬幾次想開口,又不知從何提起。

「啊,完成了。」弄雪低嘆,是愉悅的口氣。

「繡得真好。」香琬誠心的贊美,看得出弄雪是十分愉快的,但她依然沒有笑,眼神是冷凝不動的。

崔香琬沉吟的、深思的望著面前這張她所見過最美麗的臉龐,看似柔弱不堪一擊,卻能夠在這個對她充滿歧視和冷落的家中成長得如斯美好,她的內心絕不似外表那般脆弱,反而堅強而倔強地綻放她的美麗給對她心懷惡意的人看!香琬有一股直覺,弄雪必須離開這個家,離開輕賤她出身的何姓人,她才能夠獲得真正的快樂,或許那個時候她就會笑了吧!而女子欲離開家庭,只有嫁人一途。

「弄雪,你想過將來要許配什麼樣的夫婿沒有?」

「姨娘!」她不似羞窘,是有點懊惱。

「這里沒有別人,咱們私下聊聊,也不礙著什麼。姨娘想了解你心里想的,日後有機會在老爺耳邊旁敲側擊,點醒點醒,才不致配錯姻緣啊!」

「沒有用的,姨娘。」何弄雪抬頭看天,搖了搖頭。「爸的性子你也曉得,他不會在乎我喜歡什麼樣的人,只要有人來提親,那個人又對他有點好處的,他會馬上嫁掉我。」

沒有人知道,多少個夜里,她獨白遙單幽暗的遠天,胸中那一顆宛如被俘于無邊羅網中的悸悸芳心,多麼渴望隨著星子一同飄揚逍遙放天際,自由自在,無拘無束,奈何等待她的只是與那不息的風一同嘆息罷了!

嫁人,就會有好結局嗎?

「我不相信男人可以帶給女人幸福,我討厭男人!」何弄雪有些痛苦吶說。

「不,」崔香琬呆了呆。「弄雪,你哪學來的怪念頭?」

「我有頭腦,我會思想。」弄雪加強語調的說。「姨娘,在這個家只有你對我是真心的好,我忍不住要告訴你藏在我心中很久的話︰我恨自己不生為男兒身!生為女子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,這一生的幸福與否全操縱在男人手中,在家中沒有地位,甚至,連婚配的對象均由不得自己,嫁得好或嫁得不好,全看老天爺保佑與否,這是多麼可怕的事;為什麼自己一生的命運要任由他人安排呢?我不懂這個社會為什麼對女人如此不公平!」她說話的聲音富于感情,她的臉龐更是生動地泛起紅暈,顯然這些話全出自她的肺腑之言。

「弄雪──」崔香琬震驚不已,聲音是顫動的,這樣的話豈是一名閨女想得出來、說得出口?這是讀書的後遺癥嗎?她有點後悔常拿兒子的書給弄雪看。何進紳雖讓女兒讀書識字,卻不外讀一些女箴、閨女訓之類三從四德的書,教導女子要屈己從人,孝順父母,尊敬丈夫……可是,弄雪感到不滿足,暗地里央求姨娘帶書給她,一有機會就躲在簾後偷听先生為大弟講解四書五經和歷代文史掌故,尤其是詩詞,她听一二遍即能熟記于胸。大弟何朝宗頗有天才,四歲啟蒙,十三歲即熟讀四書,何進紳對他的期望很大,冀求付朝一日也能改換門楣,富、貴雙全。但是弄雪她可是個姑娘家呀,女子無才便是德,不是嗎?

「我討厭男人,因為男人最是自私無情。」

何弄雪的語氣堅定,面容冷例。「大娘討厭我,苛待我,憎惡我的存在,可是我並不恨她,因為我了解真正的禍源來自我爹。他糟蹋我親娘,毀了她的一生,非但不感到罪過,更無心彌補,任由我娘年紀輕輕就滿月復怨氣的病死柴房。當年他若肯站出來為我娘說一句話,給娘一個侍妾的名分,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。可是,他沒有,他自私地玩弄一名婢女,又狠心地拋棄她,冷酷無情地埋葬了一個女人的性命;他等于殺了一個人,但為什麼沒有人責備他一句?反而都說我娘是禍水,是勾引主人的賤婢,我娘有能力反抗嗎?不,她太卑微了,只有任人擺布的份!」她掩住臉,眼眶不自禁地潮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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