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蠻錦郎 第25頁

上官淨同樣抿唇不語,沉默取走他掌心上那顆「龍血竭」,含進舌下。

自受內傷後,她每日服用一顆「龍血竭」,那是他花大把心血煉制出來的珍藥,不想欠他人情,但如此與自己過不去,只會拖慢一切,延遲她趕回玉靈峰的時日。

藥在舌根下慢慢化開,略苦略甘,她再行過一次氣,頓覺丹田發熱,毛孔微微滲汗,胸中輕松許多。

等她再次張眸,他還在。

有一瞬間,她似乎在男人那雙鳳目中捕捉到什麼,很真實的東西,淌流而過,她背脊一凜,不願也不敢再看,本能地撇開臉。

周遭一片靜寂,連風都不敢動。

她仿佛又听到暴雷,她疏離的舉止惹惱某人,沉悶的雷聲蠢蠢欲動。

「……你這又何必?」她言語沉靜。

「何必什麼?」鳳錦嗓聲不自禁地高揚,皆因沉默了五日,妻子終于主動與他說話。

何必放她出走,又緊跟在後?

何必惱恨她離開,又對她的傷勢如此在意?

何必……何必輕賤她的感情,又不肯徹底放手?

不……她不多想的。什麼都別想。上官淨搖搖頭,不肯說話了。

她又將他排拒于心外!鳳錦暗暗咬牙,很想砸毀什麼。她不肯答話,他卻知道她的疑惑——他這是何必?

當然是因不甘心,因為她徹底惹火他,因為她、她對他不老實,她對不起他!

「何必什麼?何必追著你不放?你真心要走,我求也無用。你想要我求你嗎?」他淡然語調里有絲嘲弄,袖中十指暗暗握緊。「想走,那就走吧。我會跟來並非完全為你,而是想了結那塊玄鐵令牌結下的緣。」

聞言,上官淨揚睫對上他的視線。

他扯扯嘴角,冷笑。「那塊玄鐵令牌幾代前從那一代鳳主手中送出,如今又回歸原處,玉靈真人要你將令牌送到‘刁氏一族’手中,自是一個求救之舉。閣下的師尊將爛攤子往我身上砸,我不接著,成嗎?」

見她表情怔然,沒什麼血色的唇辦掀嚅幾次皆未出聲,他心頭一窒,故意又道︰「幾日前,我已讓燕影遣手下先行玉靈峰上的情況,估計這些天便能探得,你要撐不住也別趕路了,反正是我‘刁氏一族’該管的事,遞交玄鐵令牌後,你的責任已了結,不是嗎?」

責任……了結……上官淨靜瞅著他,看得有些入神。

那張臉龐五官清美,可惜瑩膚又染紅痕,現下是淺淺淡淡,怕是再不久就會回復之前嚇人模樣,若遇上月圓之夜,鮮血又要流不止,屆時,他在哪里?她又在哪里?誰能在他身邊?

念頭晃過,她沒多想,僅幽幽道︰「等玉靈峰上的事解決,你寫一封休書給我吧……」

震天雷響打得轟隆隆,震碎石林里不少石塊!

被拉至另一處照料的三匹駿馬驚恐嘶鳴,好一會兒才靜下。

鳳錦氣到全身發抖,雙目死死瞪著,既狠又恨,恨不得將她瞪穿。

她眉眸幽靜,不在意他吃人般凌厲目光,有股疼痛正要從心口涌出,她心魂趕緊逃開,什麼都不想,沒有過去,更無將來,宛若萍水相逢……

「不必那麼麻煩。」男人怒極反笑。「你我之間的事可以很簡單啊!」

她不解,眉心輕蹙,忍著咳。

「你想想,我只要封住你的記憶,咱倆從頭再玩一次,不就什麼都解決了?」鳳錦笑得輕佻。

這回換上官淨死死瞪著,瞪到後來,終于忍不住咳出聲。

不知是心痛還是心急,她咳得滿臉通紅,嘴角略溢血絲。

頭昏眼花,她看不見身旁男人頂著足以壓垮人的陰郁,恨不得自個兒賞自個兒幾巴掌的後悔模樣。

※※※

混帳東西!混帳混帳!一整個混帳!

鳳錦不知道想罵自己多些,抑或罵的就是她!總之……混帳!

野宿石林的這一晚,他幾難成眠,妻子對他關上心房,她若肯沖他發火,打他、砍他、罵他,他還覺得痛快些,最恨她持靜沉默。最恨!

苞他討休書……她還真敢說!

氣到三魂七魄都在顫抖,在周遭設下結界後,他從她身旁走開,暫時眼不見為淨,要不然都不知自己會氣到做出什麼樣的糟糕事,說不準忍無可忍,無須再忍,干脆幻術一施,真把她的記憶封掉。

直到張開雙眼,發現兩腳踩在南蠻莽林那片綠草與青苔交雜的地面,他才曉得自己氣昏頭,不知覺間睡去,人在夢境當中。

他在作夢。

這片巨木參天的莽林他再熟悉不過,夢中起了一場大霧,感覺相當真實,他踏進霧中,在白茫茫的境地里行走,然後,他看見妻子。

她朝他微微笑,那抹笑被白霧一染,變得有些模糊,她的身軀亦是,輪廓不甚清楚,薄薄淡淡,像他擱在竹塢的紙人僕婢。

「淨!」他快步走向她。

她沒有等他,轉身就走。

雖是夢,但他的心很真實地抽痛著,呼吸急促。

他加快腳步,步伐跟嗆雜亂,好幾次都差點被突起的樹根絆倒……他最後失去她的蹤影。

「淨!」他喘息不已,焦急大吼。

「你找我嗎?」

他驀地旋身,妻子立在他身後。

她秀容雪白,眸光幽靜輕郁,那抹淺笑仍在。

「是。我在找你。」終于握住她的手了,他輕扣她五指,但是她沒有回握,亦無掙月兌,僅溫馴由他抓住。

「你找我,為什麼?」她問。

「你是我妻子。」

她搖搖頭,平靜道︰「我只是你的玩物。」

他糾眉瞪人,突然間掌心一空。

他垂目一看,原以為牢牢扣住她的手了,結果並沒有,就是無端端消失,從他掌握中失去。

他失去她。

「我要離開了。」她轉身,毫不留連。

「不準走!」驚出一身冷汗,他從身後抱住她,垂下頭,面頰緊貼她的發、她的耳,死命圈抱住。「不準你走……」沙嗄聲嗓似命令又似哀求。

妻子立定不動,仍靜幽幽道︰「我已經不好玩了,你該去找別的人玩啊。」

「不要!我只愛跟你玩,只要你,只有你!我只愛……只愛……」他大口喘氣,有什麼往心口重重撞擊過來,他沒能抵擋住,所有防護皆被瓦解,他瞬間被剝得精光,從里到外完全赤果果,無一遮掩。

如此赤果,光潔如剛出生的嬰孩,他將自己看得一清二楚。

他愛的。他要的。他不能失去的。但,他就要失去。

他就要失去所愛。

那樣的痛透進夢境,他嘗到血味,既苦且澀,連呼吸都痛……

※※※

從南蠻回西海玉靈峰這一路上,又過去十多天,上官淨左臂的劍傷漸漸愈合,內傷卻痊愈得極慢。

「龍血竭」很好,助她行氣化瘀,不好的是心情,盡避對于鳳錦的欺瞞和無理,她不哭不鬧,沉靜以對,內心卻極為低迷憂郁。

心上有傷,她並非初嘗,但這次傷得十分慘重,真實的心仍存在,無形的那顆心卻支離破碎,挨這麼一記,心絞成肉泥,早就兜不攏了。

許多時候,她總強撐著,也深信自己撐得過,這一次確實險極、惡極,她絕不能放任思緒亂竄,一旦深想,必毀。所以,封閉感情似乎是最佳做法,這十多天,鳳錦一臉陰霾、眉峰越攏越高,她可以知道他正在不痛快,但不必感受他的不痛快,她還是她,沒有深陷深淵,她依舊是她……

上次她走這段路,一路上躲躲藏藏,還得邊打探、邊避開大師姊和二師哥的耳目,花上許多時日才抵達南蠻,這次循路返回西海。她盡可能快馬加鞭,雖身上帶傷多少拖慢速度,前後也僅花了二十多日便登上玉靈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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