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聞風擰了擰眉,唇角微微地顫動,「這你不用管。」
「我是不想管、也不該管;但我寧願我見著的是在書院里靦典怕生,會為我的安危而通風報信的常愈,而不是滿心報復、滿手血腥的盛聞風。」宮櫻甯直瞅著他,聲調平淡而柔和。
「你會救我,足見你並未被仇恨之心蒙蔽了雙眼。你不齒于蕭明郎那伙人意圖殺人的行為而殺了他們;可是你有沒有想過,當你殺了他們的同時,也把你自己變成和他們相同的冷血禽獸?」
「住口!」盛聞風猛然地暴吼,卻止不住震驚地退了一步。「我和他們不同。我是替天行道;他們卻早該千刀萬剮!」
「替天行道和為私行凶,只在一念之間;當你心存仇恨的時候,那就已然不是主持公理了。」宮櫻甯短呼了口氣。「我希望你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,凶惡肅殺的恨意扭曲了你的面容,讓你自己也開始認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樣;但我看過真正的你,常愈善良的模樣絕不是我現在所見的盛聞風。」
「住口、住口!這世上根本沒有常愈這個人,他是我偽善的假面具!」
爆櫻甯听著他咆哮,眼皮眨也不眨。「偽差也好、真善也罷,我當常愈是恩人、是朋友;可盛聞風卻只有仇人,沒有朋友。」
「你……」沒有朋友?他當真沒有朋友嗎?听著她親口說出這些年來他心中所害怕的事實,盛聞風頓時怔住,冪然發覺每當他感到孤寂的時候,他沒有朋友可以交心,只能將無盡的孤獨化做仇恨,想著若非君家人害死了他的家人,他不至于感受不到一絲溫暖……
「我明白當君應陽一上京趕了考,他有了官餃,你定無法輕易地取他的性命;所以我料準了你這幾晚會有所行動,趕在他進京前殺了他。」宮櫻甯淺淺地扯出一個認命的微笑,「但是,我現在只當你是常愈,我的朋友;若你真想殺他,不如以我的命換他的命;我天命微賤,不忍心見你殺了一個能幫我達成我完成不了的夢想之人。」
「蘇念學,你……」盛聞風眼里盈動著震撼,無法置信她要以她的命抵君應陽的命?為什麼?她對君應陽已用情至深嗎?「你為什麼要幫他?」
「我說過,他能幫我完成我做不到的夢想。」宮櫻甯撫著發絲,苦澀地輕道︰「你也看得出,我是女兒身。五年前我爹因觸怒龍顏而遭罷黜,男的充軍。女眷成為官妓,逃出來的我身為宮家的後代,最不服的便是不能科考取仕,將我的家人重聚在一起;如今君應陽可以取仕,我反而有一絲機會讓我的家人團聚,那麼,就算是犧牲我的一條命又何妨?」
「只有如此?」雖然她這麼說,但盛聞風不會錯看她眼里對君應陽隱含的情意,她……已經愛上了君應陽!
「或許也有我的私心,我不想見他死。」宮櫻甯自嘲地笑道,凝眸瞅著他動搖的瞼孔。「若你是常愈,就走吧;若你是盛聞風,就殺了我,我絕不怪你。」
一瞬間,盛聞風已逼近到她的身邊,袖邊閃過一道冷光,直逼她的喉際。宮櫻甯直視著他的瞼孔,清澈的瞳映著月色,卻有著了然的覺悟。感覺著喉邊的冷鐵逼壓著她的頸項,她緩緩閉上眼,給他一個毫無猶豫可殺她的機會。
時間消逝,卻久久等不到他下手,只听聞他愈來愈沉重的呼吸聲,似乎內心無法平息那份深濃的怨怒。
「你還等什麼?「要死也讓她死快一點,這麼懸著,她會先嚇昏過去。
盛聞風咬著牙,怎麼也無法狠下心殺她。她是蘇念學啊!第一個書院里主動跟他攀談暢飲的執友,他喜歡她;可她是女人,一個心儀君應陽的女人!
狠狠地拋下手中的匕首,金屬落地的聲響令宮櫻甯睜開了眼。
進入她服簾的不是冷酷可憎的盛聞風,而是面露困惑猶豫的常愈。她緩緩地漾出笑容,語音輕柔地開口,「你現在是常愈。」
「我現在是常愈;但往後若再見到我,我仍是盛聞風。」盛聞風仍無法放下他的血海深仇,他發狠地瞅著她,氣她為何能以數語動搖他的心智。「為什麼?為什麼讓我遇見你?」
「因為我們有緣。」宮櫻甯聞言淺笑。
「為什麼你是女的?」她若是男子,便能與他成莫逆之交,該有多好?!
「我改不了。」緊繃過後,他的問題直令她想笑。
「你已經……許了他?」盛聞風近距離地瞪著她頸上些許的紅澤,不需深想,他就該明白她已經……
「嗯。」宮櫻甯坦然地承認,既是朋友,她並不想瞞他。
盛聞風捏了捏拳,神情頗為惱恨,他背過身良久不語,本想掉頭就走;但他走了數步,又回頭望她。「下次見面,我就不是常愈了。」
「我明白。」盛聞風五年根深的仇恨,不是她一個入就能動得了的。
「我以常愈的身份給你一句勸告,」盛聞風深深地瞅了她一眼,回過身望著遠方。「你得離開他,跟著他你不會有幸福的。」
爆櫻甯不語地望著盛聞風縱身躍上屋檐,隨即消失了蹤影;直到夜色恢復了他來之前的平靜,但他的話猶如一句最接近真實的詛咒,狠狠地啃噬她的心。
她明白,她當然明白;跟著君應陽,她什麼都不是,又怎會有幸福可言?嬌寵只是一時,待他對她失去了興趣;她將失去一切……
苞著他,不會有幸福……
第九章
秋圍入科,冬集禮部,春季應試,這是常科會試的規定,但「冬集禮部」這一項,常常因為權貴的關說,許多富家子弟只俏來得及趕在二月上京應春鬧,冬天有設有到禮部倒無所渭;而君應陽,就是其中一例。
五年前盛家祝觸,君應陽應試後得知悄息便連夜趕回君府,待放榜後才知中了頭名會元;當時的監官周邁不舍他因家變而放棄了做官的機會,故每三年會試前總特地捎信,希望他能再度應舉入仕。
盼。一回不成,第二回,終于讓自個兒給盼著了。
瞅著前來的君應陽英姿煥發、玉樹臨風的模樣,周邁簡直笑彎了眼,一邊含笑,一邊直說君應陽果真是人中揀梁。五年的時間將一名風度翩翩的青年,蛻變為成熟穩重的男子;若不讓君應陽成為自己在朝中的得力助手,他夢里都會老淚縱橫。
周邁熱烈地招呼著君應陽,還特地讓夫人泡了盞頂級的碧螺春,生怕君應陽一旦中舉後會投入其他監官的陣營;連一番客套的寒暄佔去了君應陽的時間,周邁倒不以為意,熱情地邀請他留宿,卻遭他以「隔日入科場,避誨為要」的理由委」婉拒,而在周邁想提正事的時刻闖進卜役干擾,周邁則不能忍受的斥道。
周邁瞪著科場的監員,隱忍在顫下的青筋微微跳動。「什麼事?」
「啟稟大人,由江寧府報上來的題名錄,似乎有誤。」監員恭謹地拱手回話,又多瞄了坐在周邁身邊的君應陽一眼。
「有誤?」周邁揚起眉頭,從沒听過州判那邊提上來的東西會出差池的。
「據題名錄上所載,江寧府入科者有二十八人,七人未到;但前日和方才來了兩人,兩名舉子皆聲稱自己是蘇念學,對過籍里、年齡和中舉名次,兩人所言分毫不差,就連入科的試題,也答得相同。」
「荒唐,怎會有這種事?其中必有一人冒名頂考!」周邁猛一拍桌喝道。「選種事你們也查不出來嗎?找出冒名頂替者,必定給我加重治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