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慢地,在黑暗里有了聲音。
失去的記憶回籠,前塵往事,清晰如昨。
他們在紫藤花下相遇,他從信陽王府將她這顆星子偷出來,歷時三年之久的拉鋸,在他一無所有時,她毅然陪他前往昭陵,他奪回大權,卻讓深愛的女人不幸小產。一切的一切都已明朗,他知道她為什麼逃避,她不是不愛他,而是她不能為他產下子嗣,又不願見他娶別的女人。他們的難題,她卻一個人承擔。這個女人好傻。
一絲腥甜竄入喉中。
「王爺,醒來。」遙遠卻又很近的男聲喚他,「快,醒來,別沉溺其中。」
眼楮猛然大睜,淳于千海清醒過來,一口血噴濺而出。
「前因後果,不用我再細說了吧。」風長瀾拭去額上細汗,氣喘地道。
自愛恨痴纏中清醒過來,他握緊了雙拳。
「王爺,這個你收好。孤霜跟那只狐狸交情匪淺,她若要是動用符咒逃走,你可以用此物鎮住她。」風長瀾拿出一串桃木珠鏈,交到他的掌心上。
緊握桃木珠鏈,淳于千海霍然而起,忘了風長瀾的存在。他要去找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,與他共患難,又互許白頭之誓,卻狠心封存他記憶的女人。
「我想,在長安你是找不到她了。」風長瀾從容不迫地跟在他身後道。
「什麼?」淳于千海反身,緊握的雙手垂落在身體兩側。該死!他該知道那個女人有多想逃離他身邊!
「她去了咸陽樓府。」風長瀾相當好心地提醒。
淳于千海無力地笑看他一眼,「你真的很恨孤霜。」
「祝王爺咸陽一行順利。告辭。」他要回去追妻了。
「也祝你早日得到夫人的原諒。」
兩個男人,初次相見,卻惺惺相惜。
愛妻!好難,不折腰不行啊。
***
當日,淳于千海領了百位部眾,前往陸上商道之主樓定業在咸陽城內的府邸。
這位樓定業,可謂惡名昭彰,把持著陸上商道,在黑白兩道上呼風喚雨,甚至連「西域都護府」、「安西都護府」這樣的宮衙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。
這樣的男人,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。
丙然,在咸陽城內,眼見就要抓到孤霜,半路卻殺出她的好友諸葛悠仁,她跟她的惡霸夫君拖延時間,孤霜再次從他眼皮下溜掉。
千里迢迢撲了一個空。
他不禁握拳咬牙。當年他來不及趕回去救雨兒,才連累她代他受過,他憐她、惜她,哪怕終生無子也不願背叛她,為什麼她就是不懂,這一生沒有她,他也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。
上窮碧落下黃泉,他是不會再放開她的。
第9章(2)
***
又到一年花開時。河東西岸的一座小鎮里,樸實而寧靜,身罩朱紅色孺裙的美貌婦人,到一家餅店,買了幾個燒餅。
抱著燒餅,她看看手里的碎銀,這是她僅剩的盤纏,從這里繞道到臨安,可能會不夠。
「唉,這鎮上哪里能替人說媒呢?也好賺點銀子跑路啊。」自言自語著,她輕提裙角,走回自己租下的一個小院。
推門入院,她覺得背脊有些毛毛的。
偏頭,左右看了看,並無什麼異樣。
舒了口氣,她邁步進屋,近來真有點疑神疑鬼。
院中的陽光和殘雪十分耀眼,讓她入屋後,好半晌才能看清楚眼前景象。
「雨兒,住在這種地方很開心嗎?」
她大大地後退了一步。他怎麼會……
穿淡色圓領服的淳于千海,長指托著木桌上的茶杯,氣定神閑的看著她。
听他喊出「雨兒」,孤霜大叫不好。他似乎……想起來什麼了?難道又用了泣血草?
呆愣只維持很短的時間,她扔下燒餅,迅速往外退。
「你哪里都別想去。」他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邊,重生地關上房門,拉過她的肩膀,死死把她按在門板上。
「你竟敢找一只妖怪來抹去我的記憶。」
一束陽光從屋頂上的破瓦處斜射下來,正落在淳于千海的身上,令他的消瘦、疲憊清晰可見。
「你瘦了。」孤霜欲哭,冷冷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頰。
四個月來,他茶不思飯不想,馬不停蹄的尋找她,期間數次病倒。
「為了找你,我差點死在路上。」
甭霜倒抽一口氣,淚盈于睫。這不是她的本意,不是。
「如此為難,你為何不放手?」
「你我那麼多過去、那麼多誓約,說放能就能放?我不像你,那麼冷血無情。告訴我,為什麼要封存我的記憶?」他面目掙擰,吐息混亂。
她目光落到別處,木然地道︰「你都想起一切,還用我給你答案嗎?」
「我要你說出來。」
「我無法生子,也無法看著你跟別的女人產子,我必須離開。」
「那你有沒有想過,我許下的誓言,你有沒有想過,抹去記憶的我會如何?為什麼兩個人的苦,你要一個人扛著?我是個男人,你將我置于何處?」
她垂頭默然。
「我知道你不能再為我生下子嗣,我知道你無法跟別的女人分享我。所以我才跟你說,我不要子嗣,淳于家以後會如何,我不想管,撇開王爺的身份,我只是個男人,想自私這一回,為你徹底自私一回,你為什麼要逼我?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?」
「就因為你愛我,動手抹去你的記憶之前,我痛苦無助,每次想到要與你分開,獨自過活,都幾乎崩潰,可我不能讓你自私啊!我的爺兒、我的千海,你是淳于家的大家長,你的子嗣關系著爵位、封地、俸祿。我怎能讓你背上千古罵名?我愛你,我比天下任何人都愛你,才會狠下手斷了這份情。若非愛你,若非想你幸福,我何須吃那麼多苦?」
「離開你之後,我天天以淚洗面,如果不是笑兒出去找吃的,我會活活餓死,你知道嗎?因為我根本沒有辦法忘記你。」
「那就回來我身邊!」他雙目標赤紅,死死地鎖著她。
「呵,不成的。在興慶宮里與你重逢,就那一眼,讓我覺得我們好像又回到從前。你是那個深受著雨兒的你,我是那個被你百般寵愛的雨兒。我多想倒在你懷里跟你說這些年我受的委屈,多想你笑著對我說‘小傻瓜’。可再一眨眼,你身邊所有人陌生的眼光都在提醒我,那是不可能的。我不能再回到你身邊,不能啊。」
松開嵌住她雙肩的手,淳于千海閉目,穩定心緒。他到底該如何扭轉她的死腦筋?明明她就還愛著他。
「千海,我已經發過毒誓,今生不再與你相認,你、放、手、吧!」
「你明明還愛我,如果我放手?你將如何?」
握緊他的手,她用盡所有力氣說︰「我將小心仔細收藏著我們的過去、我們的愛、我們的誓言,讓它們陪著我面對人生未來的路,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,我們的愛就還在,還仍然燦爛著。」
她的小手模上他發際線處的傷痕,「我永遠都記得這道傷痕是怎麼來的,記得你教我的‘宜言飲酒,與子偕老’。收藏這些愛,會好痛好痛,再痛,我也要留住這一切。今生我都會是你的。」她忍住淚勸著他。
「如果沒有我,你將獨自一人走完這一生。我不能讓你不快樂,不能讓你這麼辛苦,我是你的男人。」他眉峰低垂,痛心地低語。被一個女人如此地愛著,他深深感動,可也滿身傷痕。
「你把我從信陽王府救出來,也許就已注定是這樣的結局。」
「我跋山涉水,風塵僕僕,我不想一個人回去。不想,一路上太冷、太孤單。記憶里沒有你時,我就常覺得身邊該有一個人,更別提如今恢復記憶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