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本無情 第9頁

記得,那是個春寒料峭的三月天,她剛學會撐篙劃舟,驕傲得了不得,纏著要他坐上扁舟,見識她高超的技巧。他不肯,兩人拉拉扯扯之際,他最珍惜的鳳鳴笛便意外沉進湖里了。

當時,他極為震怒,這笛子對他格外具有紀念意義,他從來舍不得離身的,她的任性竟使他弄丟笛子,他恨不得當眾教訓她,若非忌憚她是希蕊王後疼愛的表外甥女,恐怕早就出手了。

他雖未出手,她還是被他嚇哭了,抽抽噎噎,梨花帶雨,他不耐,正想離去,忽地傳來一聲撲通水響。

他愕然回首,這才驚覺她竟不顧一切地跳進冰冷的湖水里。

爆女、侍衛,一群人都慌了,尖叫的尖叫,吵嚷的吵嚷,亂成一片,他亦震撼不已,好片刻才尋回神智,跟著躍下。

她在深沉的湖底尋到他的笛子,而他在漂浮的水草間,尋到腳踝被纏勾住的她。

她撿回他珍愛的笛子,而他,救回了她。

結果,他還是憤怒地掌了她一耳光,責備她不該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。

這記耳光也令他付出沉重的代價,王後怒不可遏,罰他受廷杖,足足打了他將近二十大板,才在她哭哭啼啼的哀求下赦免他。

那次,她受了風寒,他也傷得很重,而從那之後,她便不再糾纏他了。兩人久久不曾相見,偶爾才會在諸如宮廷宴會之類的場合遇上,即使偶遇,也只是禮貌地招呼,不會多談。

以為就此形同陌路,不再有交集,偏偏因緣巧合,兩人不得不結為夫妻。

他不想恨她的,他很明白,她對他是情意真摯,芳心暗許,他也知道,只要自己對她好一些,她絕對會死心塌地地相隨。

她愛著他,他確信,但他更確信,自己不會愛她。

尋思至此,開陽瞳神倏冷。他凝望伏在石案酣睡的女人,眼見她睡容香甜,驀地對自己方才近乎倉皇的反應不悅。

不該為她心亂的,不該因她有所動搖,修練多年的冷靜,不該對她破功。

他伸出手,撩起她一束細發,在指間卷繞。

「這是你自找的,夏采荷。」他冰冽低語。

原不打算娶她的,不過既然娶了,他便會善加利用。

她天真也好,聰明也罷,于他而言都不重要,愛與不愛亦是多余,他需要的只是她的家世,只是她能為他帶來的那股勢力。

他沒有真心,因為他的天地全是虛假,包括婚姻,包括她。

夏采荷,從今而後,她也不過是他棋局里一枚隨他心意移動的棋子而已——

開陽起身,漠然離開,風吹來,揚起他披散過肩的墨發,而他嘴角噙著薄刃般的微笑,銀牙閃爍,猶如鬼魅。

第4章(1)

近日,希林的友好同盟國,衛國太子親率使節團來訪。

為了招待貴賓,亦為了宣揚國威,靖平王下令擺開最盛大的歡迎陣仗,不僅于宮中舉辦宴會,笙歌舞蹈,賓主盡歡,同時也應衛國太子之請求,展開一場促進兩國友誼的馬球賽。

客方是由酷愛此道的衛國太子領軍,至于東道主這邊,靖平王思來想去,也只能派出開陽王子應戰了。

「這孩子別的不成,打馬球倒還真有兩把刷子。」他無可奈何地下了評語。

于是,這天午後,兩方人馬于球場對陣,靖平王身體微恙,不克出席,由希蕊王後代表觀賽。

球場四周,扎起數頂遮陽篷幕,篷幕下擺開座席,應邀來觀賽的權臣貴族或坐或立,喝酒品茗,寒暄閑聊,兩邊各有人負責擊鼓吶喊,為己方助威。

場邊視野最佳之處立起一座樓台,樓台上也搭了篷幕,帳下錯落擺置幾張軟榻,希蕊王後便斜倚在其中最細致奢華的一張,身旁有宮女侍立,搖扇獻果,采荷也陪坐于側。

為免馬蹄奔踏,造成漫天塵土飛揚,迷蒙了視線,開賽前,開陽特地命人在場上鋪上一層食用油。

衛國太子從未想過此等妙法,嘆為觀止。

希蕊遠遠觀望場上動靜,菱唇淺勾。「王上說得很對,那孩子別的不成,玩樂方面倒是特別有鬼主意。」

采荷听這話里頗有嘲諷意味,不便接口,眸光流轉,專注地凝定一個人。

他身著華麗騎裝,英挺地坐在一匹白色駿馬上,墨發以發帶束成馬尾,于頸後飄揚,一派輕松地拉著馬轡,身姿十份瀟灑。

他便是她的夫君,開陽王子,場上最耀眼奪目的美男子。

她望著他與衛國太子談笑,思緒浮沉不定。

那夜,她獨自于月下撫琴,喝醉了,趴睡于石桌上,玲瓏說,是開陽命令下人扶她回房的。

當時,她身上還蓋了件男子的外衣,顯是有人怕她著涼,為她披上的。

絕對是開陽。

他是關心她的,即便他對她總是不理不睬,即便那夜過後,他依然冷落她,但她相信,他對自己有一份關懷。

為此,她願意賭上一睹……

「娘娘。」采荷轉向希蕊王後,悠然啟齒。「不能是他嗎?」

王後一愣。「你說什麼?」

「表姨母,這話您听了,或許不甚舒心,請恕采荷大膽。」她頓了頓,直視希蕊清銳犀利的眼眸。「采荷想問,難道希林未來的王位繼承人,不能是開陽嗎?」

這話,問得夠直接,希蕊翠眉一挑。「你這意思是,想將自己的夫君送上王座,或者是自己想當王後?」

「都有。」采荷堅定地回話。「若是我的夫君成了王,那我自然是後了。」她又頓了頓,眉尖輕蹙,櫻唇微噘,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。「不可以嗎?采荷太僭越了嗎?」

「是僭越了。」希蕊深刻地盯著她,彷佛意欲從她眼里尋出一絲異樣。「這不似你的個性,采荷,我以為你是與世無爭的。莫非……是開陽要你來對我說這番話?他有稱王的野心嗎?」

采荷眨眨清亮的眸。「若是他有這野心,表姨母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嗎?」

「瞧他鎮日吃喝玩樂,只知跟那些權貴子弟廝混,我倒看不出他有多大的野心呢!」希蕊似嘲非嘲。

采荷听得出來,這並非拒絕的意思。

「我會馴服他的!」她聲稱,話里帶著幾分急促。「表姨母,我會讓他明白,他有成王的資質,總有一天要坐上那王位。」語落,她起身跪下,磕頭行禮。「采荷懇求娘娘,栽培我的夫君,助她成王!」

「起來吧。」希蕊伸手扶起她,凝視她片刻,忽而嫣然一笑。「你素來得我疼寵,坦白說,我之所以促成你與開陽的婚姻,也是希望總有一天能扶持你坐上後座。這個國家,能繼承我的位置的人,也只有你了。」

希蕊示意采荷坐下,繼續說道。「真雅、德芬,她們都是王室僅存的血脈,都有可能成為王位繼承人,但表姨母答應你,只有開陽才能成為希林國主。」

「真的?」采荷喜出望外,笑顏綻放。「多謝表姨母。」

「不過,有個條件。」希蕊淡淡補上一句。

采荷一怔。「什麼條件?」

「他必須听我的話。」希蕊微笑,笑意卻不及眼底「無論我說什麼,他都要當成最高旨意。」

這意思是,開陽即使成王,也得當一個乖乖的、依順這個太後的王吧!

采荷聰穎地會意。「那是當然,表姨母,開陽與我一定都會听您的話,畢竟在這宮里,還有誰會比您更疼愛我倆呢?」

「呵。」听她如此乖巧地應話,希蕊很是滿意,伸手捏了捏她柔荑。「我疼愛的是你,對他,只是愛屋及烏,他最好對你好一點,否則……」言下之意,不言可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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