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她想,世人信因果,拿因果報應來說,應最是妥貼。
老平遠侯沉默了一會兒,才悠悠地嘆息一聲,說︰「老天爺,總歸是長眼的。」
溫玲瓏卻在此時接了一句,「有時候光靠老天爺也是不行的啊,可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時候,也不要太懶。畢竟老天爺要管的事那麼多,有時候難免有顧不過來的地方。」
老平遠侯看著孫女將一叢蘭草當成雜草鏈了起來,眼角心疼地抽搐了下。
忍了又忍,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委婉地說︰「長生啊,你要不要到旁邊喝口水,休息一下?」
「是有一點兒渴了。」溫玲瓏放下手里的花鏟。
老平遠侯心里長吁了口氣。
這蒔花弄草是老平遠侯閑暇時的興趣愛好,花房平時根本不許別人隨便進來,唯有溫玲瓏從小到大沒少來這里禍害花花草草,老平遠侯雖然心疼倒也由著她,就這麼一步步將小孫女慣成了摧花狂魔而不自知。
水才喝了沒幾口,老平遠侯身邊的親隨就從外面走了進來,「老爺,安王來了。」
溫玲瓏咦了一聲。
老平遠侯橫了她一眼,「你有什麼好奇怪的,他不來才奇怪呢。」
她哼了聲,「我說了不許他跟來的。」
老平遠侯呵了一聲,「難不成讓他把你在京的叔伯兄弟都請到安王府做客嗎?」
溫玲瓏無辜眨眼,這事兒某人是真能干出來,萬一做了,也不知外面的人都會怎麼議論呢。
老平遠侯道︰「走走走,他來他的,我老頭子不想見他,你去打發了他。」
「哦。」
溫玲瓏感受到了祖父的嫌棄,蹶著嘴離開了花房。
她回的是自己的玲瓏院,雖然她出嫁了,但院子侯府還是給她留著,方便她回來住,而龍昭琰此時就在玲瓏院里等她。
在他做了一連串的事情後,妻子完全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,最後思妻念子心切的安王殿下也只好頂著壓力親自上門了。
他來的時候,一打听得知妻子陪老侯爺在花房修花,當時他就想到了以往溫七說的,九妹是個摧花狂魔的事,頓時就替老侯爺的花房嘆了口氣。
兒子則在榮禧堂由老夫人帶著,他過去打了個照面,本來還想著抱兒子回來,結果兒子根本不搭理他。
平遠侯府有毒啊,這才幾天工夫,才幾天?妻子不思歸,兒子竟然連爹都不認了?
心懷哀怨的龍昭琰看到妻子進來,先上下打量了一遍,忍不住又打量了一遍。
在王府他把她打扮得珠圍翠繞,不說話時整個人就端莊媒靜,這才幾日不見,她就又恢復了昔日他見過的那種簡潔,頭上腕間又是金光閃耀,蠲子輕踫,聲音清脆,整個人頓時就俏麗活潑了起來。
不像是孩兒他娘,倒像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。
龍昭琰眉微蹙,這還了得,為了壓下她的小姑娘氣質,他都那麼努力了,結果這才回娘家幾天立刻就打回原形。
看他把自己看了又看,溫玲瓏也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,一臉不解地問︰「有什麼不對嗎?」
龍昭琰搖頭,「回去嗎?」
溫玲瓏也搖頭,「我覺得住娘家很好啊。」
他伸手揉了下太陽穴,「王府是哪里不好了?」
溫玲瓏提裙往他對面一坐,揮了下袖子,發出一聲帶著嘲諷的輕笑,「溫家為什麼會平白受二十年的提心吊膽?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你們皇家嗎?若不是有人為了貪圖你們皇家的潑天富貴,哪里會起下如此惡毒的心思?」
妻子離家的根本原因找到了!
龍昭琰暗自松了口氣,他就說怎麼自己一句話就直接將人氣到離家出走,卻原來是被她記恨在了這里。
溫玲瓏越說越生氣,「我們溫家原是因為你家才倒了楣,背了不必要的麻煩,到頭來你還拿這個來刺我,你真當九姑娘我沒有脾氣的嗎?」
這是還沒消氣的意思?
龍昭琰抓過她擱在榻幾上的手,溫聲道︰「莫與我鬧脾氣了,本王如今都成京城的笑話了。」
「還有人敢笑話您吶?」她嗤笑。
「太子都有人笑,何況為王。」
一听這個,溫玲瓏眼楮一下就亮了,「外面現在都傳成什麼樣了?」
「你沒讓人打听嗎?」
「我很忙的好不好。」
「忙著禍害老侯爺的花嗎?」
溫玲瓏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,朝他皮笑肉不笑,「不會說話就閉嘴。」什麼叫禍害?她祖父可從來沒嫌棄她呢。
龍昭琰又將她的手抓了過去,「這回了娘家就是底氣足。」
「不回來難不成我就不能有脾氣了?」她橫了一眼過去。
龍昭琰失笑,「咱們府里王妃你最大。」
她揚起下巴,不予置評,「哼。」
龍昭琰將她硬拉到了自己這邊,扯入懷中按住,箍住她的腰不許她跑,「知道你心里不痛快,脾氣鬧也鬧了,火發也發了,咱們回家去吧?」
「我還要多住幾天。」
龍昭琰嘆氣,「怕你住得慣了更不肯走了。」
「要你管。」
龍昭琰只好拿出殺手鋼,「你不回,我也來侯府叨擾幾日。」
溫玲瓏立時表示拒絕,刻意一口一個您,語氣生疏的很,「您可別,您這身價高,來了我們侯府大家都不自在。」
感受到嫌棄的龍昭琰內心無奈極了,只好再讓步,「那就再住上三天,不能超過五天。」
溫玲瓏想了想,好似覺得不太劃算,不想答應的樣子。
「別考慮了,你住得真挺久了,沒有出嫁女這麼在娘家長住的,咱們兩家可都在京城,距離也不遠。」他忍不住提醒她。
「哦。」
溫玲瓏知道夫妻爭吵要見好就收,龍昭琰已經先低頭了,也讓她吃夠教訓了,便順水推舟地答應。
吃了定心丸的龍昭琰在玲瓏院陪妻兒用過午膳,小憩三刻後便告辭離開。
太子廢了李玉蘭。
這個事兒在朝堂上動靜不大,基本無爭議。
太子無嗣,國朝不穩,更何況興南侯府二十年前做的事如今已是人盡皆知。
把事情說得嚴重一點,為了一個可能落到頭上的太子妃位,不惜讓人家家里受了多年折磨,用心毒辣,顯然這一家子有德行問題。
品德不好,怎堪為未來國母?
反觀人家平遠侯府,溫玲瓏身上發生的事情若落在自己頭上,大伙兒都覺得,要他們把興南侯府一家生吃了的心都有,但人家偏偏什麼都沒做。
而這什麼都不做,就已經將南興侯架在火上下不來。
為人莫作虧心事,舉頭三尺有神明。
興南侯府算計平遠侯府,算計得人家小姑娘最後反成了當朝皇嫂,再者,這些年興南侯府功無寸進,家勢日漸衰頹,反倒平遠侯府卻是人丁興旺,氣運亨通。
再一細究,但凡這些年溫玲瓏親近的人運勢都一路看漲,有幾次溫家任職地方的子弟出政績,都恰巧是溫玲瓏暫住當地時。有些事,就怕回頭細想,一想結果就嚇人一跳。
眾人想想溫玲瓏的事跡,都覺得她這明明是旺家貴命,命格貴重的人一般的人家受不住,反面例子便是被廢的太子妃李玉蘭,八字太輕受不了多余的富。
這時,市井間便有溫九命貴,溫家承受不住過多的福澤,二十年已是極限,屆時她只有移往貴地,方得生機。
俗話說,千里姻緣一線牽,多年不曾謀面的兩人,因緣際會之下踫到了,這豈不是應了那些話——
三生石上系紅繩,金鳳移栽梧桐院,便是涅盤得生機。
對于外面這些流言,溫玲瓏表示自己若不是本人她都要以為是真的了。
「真離譜。」這是她的評語。
此時她是一身的男裝,坐在茶樓的雅間里,身邊跟著李四和馮劍。
為了給兒子斷女乃,這幾日將他扔到了平遠侯府,小蠻和小嬋跟過去伺候,她好不容易落個清靜,便帶人出來听听曲,散散心。
「圓得倒也合情合理。」李四客觀地說。
溫玲瓏展扇慢搖,感嘆道︰「這人啊,為了自己說服自己,什麼理由都能想出來。可是李叔你說的不對,這流言哪里合理了?」
她吐槽,「說得彷佛離我站得近一點兒都要沾大福分似的,我哪有那麼大能耐啊。」這就是虛假廣告啊。
李四低笑,馮劍低頭。
她又搖頭晃腦地道︰「這些市井之談啊,真是離譜的很。」
樓下熱過了場,牙板一開,鑼鼓一敲,正戲開場,場面立時便靜了下來。
溫玲瓏也吁了口氣,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听戲了。
正因她懷抱著這樣的期望,當樓下大打出手的時候,溫玲瓏表示十分無奈。
她就想安安靜靜地听會戲,散散心而已,怎麼還能遇到紈褲子弟爭搶戲子的風波啊?
樓下幾方打得是听客四散,瓜果點心散一地,桌椅杯盤不整齊,樓上雅間已經有人忍不住靠在欄桿邊看了。
對于這種熱鬧溫玲瓏並沒有多大興趣,左不過張打了李,李打了王,最後扯成一堆,誰也沒落個好。
就是鬧上衙門去,一堆紈褲也夠府尹大人頭疼的。
京城地界,豪門林立,一塊磚瓦掉下來,都有可能砸中貴人的腳,在京城做一任府尹,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。
有人下樓,下面的打鬧聲以極快的速度中止。
馮劍朝外看了一眼,回道︰「有人制住了鬧事的人。」
溫玲瓏合上手中扇,起身,「回吧,怪掃興的。」
馮劍當先開門。
他們三人從左邊樓梯往下走,另有一行人從右邊樓梯往下行。
雙方在抵達一樓時打了個照面,俱是一怔。
溫玲瓏執扇拱手點頭為禮,對面的人回過神不由一笑,同樣拱手回禮。
她一字未說便轉身往外走。
真是見了鬼了,竟然踫到了定國公世子,這可是本書男主啊。
她一腳走出茶樓大門,迎面又來一人,瞬間讓她暗罵︰真是夠了!
李四和馮劍齊齊對來人行禮。
龍昭琰疑惑道︰「怎麼這時候就出來了?」
溫玲瓏折扇拍額,「里面打架了,戲哪里還能听得成啊。」
龍昭琰伸手將扇子拿開,看了看額頭不見紅,這才說︰「想听就換下一家,不是多大的事。」
溫玲瓏吐槽他,「我自己敲自己,能用多大勁兒,也值得你這麼謹慎小心的。」
龍昭琰卻沒有理她這話,而是看著她的身後——
定國公世子許榮正帶人走出來。
四目相對間,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,而後倏忽分開。
龍昭琰牽住妻子的手,「走吧,帶你去別家听。」
「哦。」
第十二章 床頭吵架床尾和(2)
等上了自家馬車,走了一會兒,溫玲瓏突然發現不對,就問某人道︰「不是說去別家听戲嗎?怎麼像是回府里的路啊?」
「先回去換身衣服。」
「啊?听個戲還得換衣服?」這也太麻煩了。
龍昭琰說得理直氣壯,「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是斷袖。」
溫玲瓏無語。
最後,溫玲瓏到底還是回到府里,換上了女裝,可這個時候,她哪里還有再出門的心思啊。
她故意道︰「是你把我拉回來的,我不管,你彈琴給我听吧。」
「好。」龍昭琰應得爽快。
溫玲瓏只是隨口說說,沒想到他會答應,不禁愣了愣,然後笑了。
琴案擺上,琴放好,香點燃。
一整套的流程走下來,溫玲瓏已經半躺在美人榻上有點睡意了,連聲音都染上了幾絲倦意,「不是我說啊,在自己家彈個琴,要不要這麼手續繁瑣啊。」
龍昭琰沒回應她,琴音卻響了起來。
在輕悠悅耳的音律中,溫玲瓏慢慢閉上了眼楮,一曲《鳳求凰》彈畢,美人榻上的美人已經成了睡美人。
龍昭琰招手叫過程川,低聲吩咐,「去找張太醫過來。」
程川悄聲退下。
龍昭琰起身拿了條薄毯過來,替她蓋在身上,自己也在榻邊坐下,垂眸看著睡著的人。
長生雖然是個女人,可是她日子過得其實真算不上講究,大多時候挺馬虎的,全靠身邊的人補漏拾遺。
連他都比她清楚她自己的小日子,她卻過得渾渾噩噩的。
不久,張太醫腳步輕悄地進來,在龍昭琰的示意下,放輕手腳,替榻上睡著的王妃診了診脈。
之後,張太醫先退出去。
龍昭琰又替妻子掖了掖毯子,這才放輕腳步走出去。
張太醫就等在院中。
「如何?」他淡定地問,心中卻已有幾分篤定。
張太醫道︰「王妃的脈象確是喜脈,只是日子還淺。」
他淡淡道︰「接下來的日子就有勞張太醫了。」
張太醫行了個禮,「此為下官分內之事,自當用心謹慎。」
龍昭琰擺了擺手,張太醫便告退了,他在廊下站了站,然後才轉身回屋。
她最近正高興兒子斷女乃,自己以後就解月兌了,這冷不防地告訴她,她又懷了身孕,他有點兒不太確定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。
有一個想法經常不在常理中的妻子,多少也還是有一點兒愁悶的。
別人獲悉懷二胎時的感想是怎樣的,溫玲瓏不太清楚,但她自己的心情卻真的並不美麗。
兒子正在斷女乃,她才覺得光明的生活就在前方,結果現實匡當一聲就當頭給了她一榔頭,又快又狠!
那能怎麼辦呢?已經懷上了,還能打掉嗎?
郁悶了兩天的溫玲瓏接受了現實,同時決定用一種女人都會喜歡的減壓方式調劑一下心情——逛街。
難得她有逛街的興趣,龍昭琰這個清閑王爺自是樂得陪同充當錢袋。
可是溫玲瓏看到這個跟她一起搞出人命的男人,只覺得煩,一點都不想讓他妨礙自己出去玩。
「不要。」溫玲瓏一個冷睇過去,表示了強烈的拒絕。「我要李叔陪我去逛青樓。」
龍昭琰的臉色一下就黑了,「青樓?」
「對。」溫玲瓏很肯定。
最後的結果是——龍昭琰妥協。
于是,溫玲瓏快樂地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翩翩貴公子,帶著護衛逛青樓去了,而馮劍照例又跟了去,即使遭王妃白眼他也得跟,真是苦哈哈。
至于被拋棄的龍昭琰,滿心的不快,他實在不明白青樓里那些庸脂俗粉有什麼可看的,大部分的容貌還及不上她自己。
群芳館是京城最大的一間青樓,不知多少王孫公子在此間留連忘返,也不知有多少的愛恨情仇在這樓中不斷重復上演。
溫玲瓏三人一站到館前就受到了龜公的熱情接待。
等她一腳踏入大廳,無數花娘的眼神便都飛了過來。
哇塞!果然不愧是京城第一銷金窟啊,這排場,嘖嘖,高端大氣上檔次啊。
溫玲瓏暗暗點頭,開始期待等等的娛樂。而她在打量四周,四周的人也在打量她。
身材高就,容貌俊秀的少年公子,一手搖扇,一手負後,嘴角噙笑,眼中波光流轉,就算是久經風月的花娘也不由閃了閃眼。
翩翩公子,如玉樹臨風,瀟灑風姿一眼萬年。
皎如天山月,瞪如山上雪,他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尋芳客,倒像是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風流雅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