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顆玉心正被咒語的力量拉引出來,引渡到另一個主人身上。那是掏心挖肺的疼痛,是當你還活生生時,有人拿刀劍硬去挖你的心的龐大痛苦。
最後,連咬牙的力氣都用盡了,貴媛安張著口,痛到叫不出聲來,青筋暴露,全身泛著涔涔汗光。他的下肢用力頂著床板,一手扭緊著床被,還有用那對貴蔚的專注凝視,來發泄著身體對抗疼痛的掙扎。
可另一手,卻是再加重力勁的,讓貴蔚更緊密地靠著他。
他不願讓這劇痛使他退縮,不願讓這儀式有任何間隙,使他這最後一次的付出有什麼差錯。
他就這樣獨自忍著痛,將這半顆心交給了貴蔚。
而依然睡得很沉的貴蔚,就這樣靜靜地接受了這半顆心。
斌媛安蒼白的臉上,露出了微笑。他走出了他的夢魘。他不會寂寞而死。
這也是,他對她的諒解。
還有,一個可能要好久好久之後,才能實現的承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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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是新春月,濤瀾侯的府邸卻沒有喜慶的氣氛。外頭甚至是重兵環伺,將這府邸的外圍守得滴水不漏。這些來自婺川柒軍團的精兵,正在嚴密地看守一只差點把整個禁國給連根翻起的猛虎。
同時,他們也在等待內廷的下旨。因為現下能判這只猛虎極刑的,也只有那太後一人。因為他太位高權重了,一時竟無人有權可以擅動他。
那些嫉妒濤瀾侯的人,各個都在引頸盼望著。
那些曾依附過濤瀾侯而升官發財的人,無不想破腦袋,想要撇清關系。
這些炎涼世情,即使不出門、不問人,貴媛安都猜得到。然而,他一點也不在乎。他現在滿腦子想的,就只有貴蔚的安危以及她孱弱的身子。
他背著仍然虛弱的貴蔚,來到多褔院後頭一處荒涼的宅子,那宅子平時是堆棄廢物用的。
他帶她下了地窖,讓她窩坐在鋪了暖席的躺椅上,然後他便去搬開北面角落的一只大水缸,在那放著水缸的地上重重地踏壓下去,那牆上便陷落成一道門。
他回到貴蔚身邊,仲手探著她的體溫,仍是很高。她剛接納了那半顆玉心,身體出現了這種風邪病痛的反應,是正常的。可貴媛安還是擔心,便給她備了許多很好的藥帶在身上。
而且,這也正好,他慶幸著,這樣,貴蔚便沒氣力反抗他的決定。
躺椅旁有張方桌,上頭放了一件大棉襖,還有一只背在肩上的包袱。他都拿了過來。那棉襖灰灰舊舊的,卻很保暖。他扶著貴蔚坐好,替她穿上。
昏昏沉沉的貴蔚醒了一下,問︰「大哥,你在做什麼?」
斌媛安又替她穿背好了那重要的包袱,然後跪在她身前,打開那包袱,像個母親一樣,叮囑著即將要出遠門的孩子。
他拿出一只封袋,說︰「蔚蔚,這是祿合票號的票子,有二十萬兩銀子在那里頭。這票號在每一州的州城里,問問人就找得到了。要收好,千萬不要掉。」他將封袋藏好,又拿出一包裝了印鑒的小袋。「這是存這票子的人的印鑒,記得,這不是哥哥或我們家人的名字,簽字要注意,要和印鑒上的一樣。」他都想好了,如果票子與貴家有關,一定會引起官府的追緝。
斌蔚傻愣愣地听著。
斌媛安收了小袋,又拿出一只刮傷嚴重的舊漆盒。他說︰「這是八解散做的藥丸。每日飯後一定要服,這樣風邪才好得快。知道嗎?千萬不要忘記。好了之後,妳就不會再生病了。」
斌蔚遲鈍地點點頭。
斌媛安又搜了好幾樣東西,貴蔚這才知道,這包袱里什麼都有,有干糧、有飲水,有好多備用的燈燭、有碎散的零花錢,甚至連她捏陶用的工具與油彩盒都替她帶上了。另外,還有一張地圖。
斌媛安一一叮嚀。
輪到那份地圖時,他告訴貴蔚。「這地道,是先祖們留下的,它通往穰原東北二十里的春秧鄉。地道路很長很遷,妳要小心,切記不要走錯任何一個彎。」
這樣的叮嚀,仍讓他不安心,他更不厭其煩地親自指著地圖,帶著貴蔚在腦子里走完這一大段的路途。
斌蔚終于漸漸清醒了,她望著貴媛安那在燭影下被映得疲憊、憔悴的模樣,臉漸漸被悲傷的情緒給皺苦了。
「到了春秧鄉,就反向往西北走,走到窮川、荒州,那里便安全了。」貴媛安吐了一口氣,握住她的手,說︰「蔚蔚,要好好忍耐,獨力走完這些路喔!」
斌蔚低喊著︰「大哥,我不……」
「噓!」貴媛安伸手,輕輕地抵住斌蔚的唇。「不準說不要,也不準說任何不吉利的話。」
接著,貴媛安便將她抱起,走入那地道前段的階梯。貴蔚虛軟地靠在他寬暖的肩上,抓著他的衣裳,當他要將她放下時,她並不願放手。
斌媛安任她耍了一段性子,但最後還是狠心地撥開她的手。
「大哥……」貴蔚問︰「你為什麼不和我走?」
他說︰「我不能走,那些人,每半個時辰都會巡一回。」他走了,會驚動這龐大的軍團,到時誰也走不了。
「那我可以留下來嗎?」她不放棄。
「蔚蔚從頭到尾都沒有錯。」貴媛安靜靜地看著她。「妳不是罪人。」
他蹲跪在貴蔚捉不到他的地方,說︰「時間快到了,蔚蔚,還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?」
斌蔚噎下想哭的酸澀,吞吐地問︰「大哥,你,你……」
斌媛安平靜地等她說,可貴蔚卻不敢問出口。
最後,貴媛安直接幫她說完。「妳想間,哥哥恨妳嗎?」
斌蔚緊閉著眼,害怕地點頭。
「不,不恨。是妳阻止我,拉著我,不讓我繼續沉淪下去。」貴媛安溫柔地笑著。「當我走到了生命盡頭的那一刻,我只會更愛、更愛妳。」
斌蔚掉下了眼淚。
「那妳恨我嗎?蔚蔚。」貴媛安輕緩的模著她的臉,替她揭去眼淚。
「不恨,大哥,我也,我也不恨你。」貴蔚急著回答︰「我只是、只是……」
卻是泣不成聲,說不出完整的話。
斌媛安了然地一笑。「謝謝妳。」
有這句話,就夠了。
斌媛安摘下他那只一直都不離身的羊脂玉扳指,塞在貴蔚手里。
「這個,蔚蔚拿著。」他緊緊握住斌蔚的小手,讓她感受這承諾的份量。「哥哥不在妳身邊的日子,就把它當作我,陪著妳。好不好?」
斌蔚乖乖地接著。
靜了一會兒,漸漸的,她感受到一股更濃烈的傷感攀纏上她。
如果,如果她接受了這扳指,是不是就等于,她再也見不到貴媛安了?
「我不要,大哥,我不要這個……」貴蔚激動地搖著頭,伸手要還給他。「我不要……」
「好好照顧自己,蔚蔚。」貴媛安將她的手推回去,強忍著那些快要爆發的情緒,依然笑著說︰「飯要好好吃,天冷了要加衣,還、還有……」
他發現,他說不下去,但他一定要說完。
「好好、好好活下去。知道嗎?蔚蔚。」說完,他趕緊站起身,疾步地登上了階梯。
因為他也快捺不住那沖動,想要最後一次抱抱貴蔚的沖動。
就怕這一抱,他根本舍不得放開手。
「等、等一下,大哥,大哥……」貴蔚的視線無助地追著他。「不要走,不要走,大哥……不要離開我……」
她努力地站了起來,卻一陣暈眩,又趴回了地上,但她不放棄,便用爬的,爬向那階梯。她一邊爬,一邊哭喊著︰「求求你,留下來陪我,我們重新開始,我要作大哥的妻子,我願意,這次我願意!大哥!所以、所以……」她哽了一聲,顫抖地叫著︰「你不要、不要死,不要死啊……大哥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