宰相端把焦尾琴 第20頁

她心中有好多疑問,卻不知從何問起。他為什麼要隱瞞他的真實姓名、為什麼態度總是反反覆覆若即若離、為什麼現在卻又決定要告訴她一切了?

「我姓傅,名叫傅霽東。」此話一出,見她如同預料中地瞠圓了眸子,傅霽東扯著苦笑繼續道︰「是的,我正是當今的宰相。因為番邦的使節貢上佚失已久的焦尾琴,皇上便派我到民間尋訪能夠匹配這把古琴的琴師……」

一五一十將前因後果解釋清楚後,他擔憂地瞅著低頭默默不語的綠芽,因看不見她的表情而感到焦躁難耐。

「綠芽──」終于,他按捺不住地開口。

「我明白了。你說要帶我回去,指的就是帶我進宮。」與此同時,綠芽總算幽幽地開了金口。「難怪你說以後任何事都有專人伺候、難怪你說離開了四季樓,就不準跟先前的客人們見面,這下我全都懂了。」

難怪他的態度總是反反覆覆、若即若離,招惹早已注定要獻給皇上的小丫頭,根本不是那個滿腦子孔孟老夫子思想的男人會做的事啊……

她過于平靜的神情,和輕易接受事實的態度,在在讓傅霽東益發擔心愧疚。

「綠芽,我並不是存心騙你,我只是……怕你拒絕入宮,才想著之後再跟你解釋……」他想要辯解些什麼,卻說出了連自己都無法信服的別腳理由。

綠芽勉強擠出一絲笑意,但她不知道,那抹虛弱蒼白的微笑看來有多麼讓人心痛。

「大哥,我沒有生氣啊!」她咧大嘴兒,刻意用輕快的語調說道︰「而且,你曾遵守你的諾言,對吧?以後不會讓我餓著冶著,我每天只要開開心心地彈琴、听曲兒,做任何我愛做的事兒,其他什麼都不必煩惱,對不對?」

「……對。」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只有點點頭。

「那我就放心了。」見他還緊皺著眉頭郁郁寡歡,綠芽還故作開朗地反過來安慰他。「唉呀,因為皇上賞識我的才能而被招入宮中,這不是值得慶祝的喜事嗎?怎麼大哥你不為我高興呢?」

「沒有的事,我……很替你感到高興。」他照本宣科地附和她,本想扯出一抹笑佐證,無奈僵硬的臉皮怎麼扯也扯不動。

「你要跟我談的就是這件事?」她突然收起滿臉的笑,垂下眼睫低喃道︰「沒有其他事情瞞著我了吧?」

「沒有了。」她瞬間流露出的脆弱令他一窒,沖動地再度將她納入懷中。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」

綠芽枕在他肩窩,緊緊環抱住他的頸項,再也無法佯裝堅強,哽咽地落下一顆顆淚珠。

「如果、如果說,你不必將我交給皇上,那麼,你還會覺得我的情意,是不該有的嗎?」她幾次欲言又止,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問。

「我──」傅霽東正要回答,門外卻忽然傳來幾聲剝啄。「誰在門外?」

「是我。」門板後傳來四季樓管事那憨厚有禮的嗓音。「傅大人,宮中派來幾輛車馬,說是要來迎接綠芽姑娘入宮了。」

「這麼快?!不是說明天一早嗎?」傅霽東不禁感到詫異,下意識不想將懷中的佳人交出去。「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銀票,你請他們等一等,我命人送來……」

「傅大人不必勞煩。」管事依舊恭敬有禮地解釋道︰「領隊的公公已經給小的一筆為數不少的贖身錢,綠芽姑娘如今是自由之身了。」

怎麼會這樣?皇上不是說明天一早才要派人過來,怎麼現在就突然要將她接入宮中?傅霽東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,登時只能緊緊抱住她,冷著一張俊顏一語不發。

「我知道了,待我收拾些物品,等等就去。」僵持半晌,還是綠芽嘆了口氣,無奈地回應在門外等著他們覆命的管事。

她推開緊鎖著自己不放的男人,苦笑道︰「大哥,你得先放開我,我才能去拾掇東西啊!」

語畢,她便離開了他的懷抱,到後頭的閨房去整理行李。

胸前一空的難受滋味令傅霽東深深皺起眉頭,不及細思,他已倏地箭步追上她,護住她的柔荑不讓她走。

「綠芽,我──」他張口欲言,但才開了個頭,便又訥訥地合上。

綠芽懷著冀望,靜靜企盼著他的下文,但等了又等,他卻突然放開了她的手。

那一刻,落空的希望重重砸在她心頭上。

她垂下眸子,咬牙忍住沖上眼眶的熱氣,走進房里整理了幾件東西,很快地便又出來。

再次經過男人身邊,她全身都叫囂著「不想走」。綠芽暗暗計劃,要是他又握緊了她的手,無論後果將會如何,她說什麼都不進宮了。

然而,這一次,他沒有再拉住她……

第九章

打從那一日起,宰相府里上上下下,無論是掃地的長工,還是煮飯的大娘,全都陷入一股凝重戒備的氣氛之中。

「唉……我看這情況是越來越嚴重了。」丫鬟甲一邊擦著花瓶,一邊與同伴瞎聊。

「是呀,听說昨天還對著新來的綠兒不住地搖頭嘆氣。」丫鬟乙忙著干活兒,嘴里是一刻也舍不得閑下來。「你說,大人這是什麼樣的癥狀啊?難不成真像別人說的那樣,中邪了?!」

「那是誰說的?」

「唉呀,你明知故問啊,不就是阿狗嗎?」

雖是閑抬杠,丫鬟乙仍是好專心地掃著她的地,沒發現和自己對話的人兒已不是同一個了。

「現在想想,大人最近茶不思、飯不想的,好的時候喃喃自語、目光呆滯,不好的時候就像被踩著尾巴的狗兒一樣,逢人就張嘴咬一口,這可不是中邪了的標準征兆嗎?」她井井有條地分析著,末了還得意地回過頭尋求認同。「你說,是不是很有道理啊……你眼楮瞪那麼大做什麼?啊?不是你,什麼意思?」

「她的意思是,剛剛那句話不是她問的。」

她身後的另一個方向驀地傳來男人低沉不悅的嗓音,驚得丫鬟乙渾身一僵,松手讓掃帚掉在地上,連彎腰去撿起都不敢。

「我中邪了,嗯?」傅霽東目光危險地盯著碎嘴的丫鬟,面無表情的臉上高深莫測。「像被踩著尾巴的狗兒,是嗎?」

「大、大大人……」嗚呼,她小命休矣!那丫鬟乙不愧是堂堂宰相府里的下人,連內心的呼告都咬文嚼字。「啊,我突然想起還有大廳沒掃,奴婢這就去掃它個干干淨淨、光可鑒人!」

說著,她也沒忘了要拉上同伴一起開溜,兩個丫鬟就這麼背後有惡鬼窮追似的逃出了偏廳。

暗霽東瞪著兩個愛嚼舌根丫鬟的背影,突然覺得一陣無力,不禁癱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。

是嗎?最近的他喜怒無常,已經嚴重到奴僕們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嗎?

其實不只是今天,近來他確實感覺同僚們在與他議事的時候,語氣比以前更加嚴肅拘謹,表情也比過往更小心翼翼。他還納悶,怎麼平時愛說長論短的官員一下子全轉性兒啦?原來是怕引爆了他這團火藥,無端被炸得血肉模糊……

他搖頭苦笑,不明白自己這段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地,究竟是怎麼了。

不,應該說他其實是心知肚明,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。

自從那天在四季樓無語而別,他就仿佛丟了魂魄似的,常常一不留神便回想起過去和綠芽相處的片段。但待他一回過神,又會因為不願承認自己竟然浪費時間牽腸掛肚這種蠢事上,而將滿腔的郁悶遷怒在旁人身上。

他可是日理萬機、身負重任的宰相呀!豈能為了區區兒女情長而誤了大事。更何況,綠芽根本不是他能染指垂涎的對象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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