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是擔心,這一等二等的……你就要大了。」
「放心,華兒每日清晨都繞著院子跑上幾十圈。」
「那個院子才多大,跑上幾十圈能頂什麼用,況且遇上下雨下雪的還能跑?」
爆華自然明白,那話兒也不過是安慰長輩的心思。
爆節淡淡一笑,把話題揭過。「算了,那件事日後再議,華兒,你過來幫我看看。」
他把邑縣地圖攤開,放在桌上,右手下意識地轉動毛筆,左手指順著邑縣城區、郊區繞過一圈,又回到鳳舞城內,他低聲自語,「倘若淹水的話,我該怎麼疏散百姓?」
他看一眼外頭,會淹嗎?外面的雨勢並不大,難道……
「听說,每年三月蜀州有幾個縣都會泡在大水當中,尤其以邑縣首當其沖,難道這場雨會下大?」宮華蹙眉問。
「不確定,但有人提醒我,如果雨連下三天仍然不停,水災的機率就大了。」
「那人是……」
「慕容郬。」
「蜀王的人?上次領人來為我們解困的那位先生?」
對于慕容郬,他僅耳聞、不曾面遇,但是提到蜀王,他的眼楮瞬間發亮,凝肅的小臉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。
爆節靜望他,不明白他對蕭瑛的印象怎會那樣好,他老說蕭瑛足智多謀、肩有擔當,說他仁慈善良、是定國梁柱……華兒給的佳評和外頭所傳的全然不一樣。
不過一次會晤、慕容郬一句「一動不如一靜」,讓他不得不承認,宮華的確對蜀王的看法有幾分正確,他並非是個只圖安逸享樂,心中無家國唯有金釵的紈褲子弟。
那人,確是城府深、心計重……
「是他。我今日到知府蔣大人那里借人,便是受他指點,我已經領了人回來,讓他們砍竹造筏,在重要時刻救下被困的百姓,並且預備明日起四處宣傳防災的應變方法,但我听說,年年大水,必有人趁機打劫,導致有人受困或死于饑荒,所以我在考慮如何——」
「如何將死亡率降到最低,如何減少百姓財產損失。」宮華接下他的話。
此刻紫屏剛好送姜湯進門,她微皺眉頭,听不懂何謂死亡率,可……大人和少爺講的話,她們听不懂的可多了。
把疑問略過,她將湯碗放到桌上。「大人,喝點熱姜湯祛祛寒氣吧,若是傷風就不好了。」
爆節一向不愛這個味道,卻也明白,這時刻自己不能病倒。
他端起湯碗,一口口將姜湯喝完,放下碗,對紫屏說道︰「既然你過來了,我便提醒你一聲,這兩天有空,先同苓秋把家里重要的東西給打理起來,能往上堆高的,盡量往上堆。」
「大人是怕淹水嗎?可這雨勢又不大……」
話沒說完,宮華就截斷她。
「寧可備而不用,不可用而不備。」宮華說。
「備而不用,不可用而不備。」
爆節異口同聲說道,講完兩人互視一眼,笑開。
紫屏細細咀嚼著這兩句話,方才明白意思。「是,大人,紫屏知道了,這就去辦。」
「有空再做些不易壞的干糧暫時備著,再挑些貼身細軟打包好。」
爆節說著,紫屏一一應下,見大人再無話吩咐,便端起空碗走出書房。
紫屏一走,父子倆重新將視線定在地圖上頭,手指在上頭描畫。
「我考慮依人口分布,將邑縣分成幾個區域……」宮節拿起毛筆,將邑縣分成幾個區塊。
「嗯,不同區域往不同的地點逃難,我們把衙差安排在這里、這里、這里,指揮百姓照路線逃難。」宮華在地圖上點出十幾條街道要巷。
爆節贊許地拍拍他的頭。「很好,書沒白念。我也是這麼想的,這樣一來就不會因為車馬雜沓、交通壅塞,造成百姓逃難不及,被大水淹死,只是……安置點難選。」
「安祿寺、清水庵、建平宮,這三處都在高處,水淹不到那里,我們可以在那里事先搭起安置難民的棚子……」他轉頭迎向宮節的目光。
「問題是,它們無法一口氣收容那麼多難民。」
爆華認真想了想,接過毛筆,在地圖上多點了幾處。
「這里、這里、這里……這幾個地方風景優美、地勢較高,有許多富戶在那里蓋別院,听說蜀王在那里也置辦了一座莊園,倘若能說動他們收容難民就沒問題了。」
「說動他們談何容易?那可不光是收容的問題,吃、喝、治傷、安撫……這些富得流油的富豪,可不見得人人都舍得把米糧藥材往別人嘴里送,況且水來水退,根本不知道要耗多少時日,听說前年邑縣發大水,整整淹了三十天。」
爆華捧著臉、手肘壓在桌面,睿智的眸光在地圖上轉了幾圈,突地,想到什麼似的揚起笑臉問︰「記不記小時候,我表現良好,老師就給我發獎勵卡?」
經宮華一點撥,宮節立刻想通。
「沒錯,凡願意收容難民的富戶,等大水退後,官府就制匾贊揚,再公開請蜀王來頒獎,這種沽名釣譽之事,有錢人愛得很。至于安祿寺、清水庵、建平宮的糧米供養,我再走一趟知府大人家里,請他開倉,將糧米往上運。」
「水退後,除制匾外,最要注意的是接踵而來的防疫問題,紫屏曾經告訴我,她的家人便是在去年水患過後死于瘟疫。
「去年的大水,半月之內,光是邑縣就死兩千多人,那時不只糧食困難,藥材也是難得,因鄰近州縣也有同樣問題,每個地方官都在搶糧、搶藥,既然要開倉,不如連藥材都先預備下來,免到事到臨頭慌了手腳。」
爆節耳里听著他的話,頻頻點頭。
這樣的災難年年都要來上一回,百姓家破人亡,何其無辜,在水患瘟疫過後,再要考慮的,便是治水防洪的問題了,但他有本事說服蜀王出頭,讓那些治水官員下台,換上一批新人嗎?
雨連下六天,一陣大一陣小,不曾停歇,有時雨水像從天上一盆一盆往下倒似的連續倒上一個時辰,這種下法,哪有可能不淹水?
前兩天,邑縣的低窪處已經開始出現淹水現象,今天,水更是幾乎淹到衙門堂口了,原本還在觀望的宮節、宮華,現在也不得不準備離家。
這幾天,宮節派人巡視縣內,防止宵小在此刻作亂。
百名官兵照著公告上的區塊,按照不同的方向、路線,分別引導百姓往最近的高處避難,一時間秩序還算維持得不錯。
听說低窪處的水深已經有兩尺,竹筏在此時派上用場,將那些猶豫不決、逃難不及,被困在家園里的人給營救出來,送往安置點。
一大早,宮節就讓衙役張二哥駕車,送宮華、紫屏和苓秋出城避難,他們早該出門的,只是宮華擔心,硬要留到最後一刻,方肯死心。
爆節不能離開,他必須守在城里,與兩百余名官兵處理所有突發狀況,于是將家里所有的銀子全交到宮華手里,臨行前還不斷諄諄告誡,銀子很重要,但若遇上緊急狀況,性命擺第一。
爆華點點頭,拽住爆節的手,低聲說︰「凡事盡力即可,若遇上緊急狀況,性命擺第一。」
爆節听著他復述自己的話,微微一笑,回答,「我明白,死過一次的人,自然是把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。」
就這樣,父子在衙門前分手了,送走宮華,宮節轉身入衙,听取衙差來報各處狀況,縣城仍如昨日般並無重大事項,只是抓到兩名伺機侵入民宅、竊取財物的偷兒,已經關入牢里。
爆節處理完來報,便穿起簑衣、戴好斗笠,與眾衙差出衙巡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