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郬搖頭,他自己又年輕到哪去,還不是二十二歲了也尚未成親。
「暴君在位,家仇未報,何以成家。」他回答。
蕭瑛點頭。國仇家恨吶……「郬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決定了。」
「決定什麼?」
「決定向惠平郡主托媒。」
他需要一樁婚事鞏固他的心,不允許自己有半分軟弱,隻果……隻果再香,他都不準自己沉醉。
「不會後悔嗎?」
「為什麼要後悔?」娶了她,等同于娶進一股龐大勢力,站在她父親身後的,可是無數的武官。「惠平郡主長得不美嗎?」他反問慕容郬。
「如果你能放下小喜,惠平郡主那麼喜歡你,或許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緣。」
蕭瑛幽眸淡淡的望向遠處,他早就不奢求好姻緣,不奢求一個真心待自己的女子,也不奢求一段平淡幸福。
「既然我已經決定布局,你那邊是不是也該有所行動?」他不回應慕容郬的話,反問他。
「自然是。」
莊子里那些的勇士早已蠢蠢欲動,不如讓他們先往北方練練手。
「你下去吧,我得寫封信把此事上呈給皇帝知道,讓他知道浪子回頭,不再戀棧溫柔鄉了。」
「他會有所警覺嗎?」
「如果我娶的是文官的女兒,他大概會警覺,懷疑我想聯絡文臣的力量反他,但我娶的是武官之女,又是個經他厚賜才得世襲爵位的成王女兒……或許他還會計劃把江婉君當成第二個小喜,讓她盯牢我的一舉一動。可惜他不清楚,這些武官心思已與從前大不相同了。」
「是啊,這些年,他雖給了武官高位,卻又給了自己太大的生殺大權。功高震主,殺!打敗仗,殺!貪婪,殺!名聲惡,殺!無數的殺戮讓武官無所適從,心生膽寒。」
水載舟,亦覆舟,那些把蕭拱上皇位的將軍,自然會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,將他從帝位上頭拉下來。
「近日里,武官中流傳著一句話︰狡兔死、走狗烹,鳥盡杯藏,嘆無奈。」蕭瑛拿起毛筆在指間轉了兩圈,這是學賀心秧的,但轉得沒她好。
「那話,不是王爺傳出去的嗎?」慕容郬挑了挑眉問。
「沒證據的事,可別說得太大聲,免得閃了舌頭。」
慕容郬淡淡一笑,如果連他都不了解這個好友,恐怕再不會有人了解他。
「如果你想進京托媒,再多等個幾日吧,即便胸有成竹,也得布置妥當,你那位皇帝哥哥可是喜怒無常的,誰曉得他會不會突如其來使出誰都想不到的手段。」
手段?他不怕,經過五年,他已經有足夠的力量與之對抗,只不過他還不想露餡,就讓他繼續蔑視自己好了。
「沒問題。對了,你記得轉告華哥兒一聲,再不久朝廷就會下令,升宮節為六品知府,要他們盡早做準備。」
「會升嗎?他才來邑縣兩個多月,這種升法會不會讓人側目?何況皇帝一向不喜歡文官,怎麼會對他破例?」
「側目是一定會的,但朝廷不能不升他,正是因為他是文官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你沒有听到風聲,朝廷今年要開秋闈了?那些讀書人豈會甘于寂寞,多年不開科考,他們沒了出路,成天沒事做,只好評家論國、談天下事。
「皇帝殺得一、殺不了百,殺得了百、殺不了千,只要他們天天耍嘴皮,他下那張龍椅怎麼坐得穩,所以人說,寧願得罪武夫、萬萬別得罪文人,因為武夫頂多揍人一頓,而文人的嘴可是殺人于無形。」
「鼓動這個評論風氣的,是勤王還是你?」
「這風氣哪需要鼓動,只要稍稍加以撩撥就行。」蕭瑛的回答給了慕容郬答案,果然,他月兌不了關系。
「得罪你,是蕭人生中最大的不幸。」
對于慕容郬的評論,他一笑置之,續道︰「之前,宮節斷案之事已傳進京城,更有好事者將其故事寫成腳本,在戲台上演出,這回水災預防之事,與鄰縣那些武官之子治下的地方,更是有如雲泥之別。
「既然他的名聲已經傳開,一則為平息文官之怒,杜絕讀書人悠悠眾口,皇帝定會將他抬舉出來,昭示自己對文官的看重。二則宮節沒後台、沒背景,易于控制,因此我沒猜錯的話,皇帝不但會升他的官,還會特加恩榮,升得轟轟烈烈、舉國皆知。」
「我明白了,明日華哥兒來上課,我會知會他一聲。」
「郬,你覺得華哥兒的資質可還行?」
「習武而言,他年紀已經太大,怕是不會有太大成就,但強身健體總是能成的,不過他意志堅定、性格強韌,又不怕吃苦,倒是一塊良材。」
「這孩子年紀尚小,是該好好磨磨。」
「你對華哥兒相當看重,為什麼?」
「是你先看重人家的吧,可不是我決定收他為徒的。」
「我教他武功,卻沒親授他課業,也沒聘來舊朝臣為他講學,我真懷疑,你怎麼能夠請得動那些告老還鄉的臣子。」
慕容郬當初會收宮華為徒,是因為看重他的品格,見他刀架在頸上也要為自己的人出頭,不讓她們為自己犧牲性命,一個十歲小孩能有這種勇氣,怎不令人欽佩?
听著郬的話,蕭瑛笑而不語。
「難不成華哥兒年紀輕輕,你就看出他未來大有可為?」慕容郬試探的問。
「看著吧,很快你就會明白。」
「希望如此。我先下去了,還有些事需要忙。」
「去吧,進京的事,讓管家先預備下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慕容郬轉身,走出門外。
門關上,蕭瑛的視線再度落在畫紙上那女孩甜得像隻果的笑容上。
這樣……就算是把她拒于門外了吧,她再不會影響他的心、他的感情,她于他只是一個有趣的朋友……
這樣想著之後,心定下,他又能縱容自己偶爾想起她。
他想起那天,他一路拉著她到自己屋里,菜一道道上來,看得她眼花撩亂。
她舉箸,遲遲不落,他問︰「為什麼不吃,不合胃口嗎?」
她愁眉苦臉半天,才吞吞吐吐擠出三個字。「罪惡感。」
他沒听懂,問︰「什麼罪惡感?」
「粥棚那些百姓喝的是粥湯,我們卻在這里大魚大肉,你不覺得罪惡嗎?」
他瞪她一眼,罵,「偽善。」
賀心秧可不是能夠由著人罵的女子,筷子一擺,兩手叉腰,挺直肩背,指著他的鼻子問︰「你為什麼罵我偽善?」
「不是嗎?每個人天生不平等,能力不一樣、智力不一樣,所能夠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一樣,在種種的不一樣之下,結果自然大不相同。
「有人窮、有人富,有的治人,有的治于人,我不明白,我明明有能力吃得起大魚大肉,為什麼要沽名釣譽,覺得自己吃得飽飯是很有罪惡感的事?
「難不成要齊頭式平等,不管是誰,能力、財力都不可以超過某個界線,要富,得人人皆富,不管你勤勞或懶惰,要窮,得人人皆窮,不管你是否奮發向上、拼命想出頭?」
他滔滔不絕一大篇,听得她目瞪口呆,傻了好大一下。
看著她發呆的神情,蕭瑛又覺得她好可愛,好像不管她是咬牙切齒、滿月復不平,或者愁雲慘霧、發傻發呆,看在他眼里,都是純然的可愛。
半晌,她終于恢復過來,端起一杯茶水仰頭喝掉,咬著下唇,滿臉別扭。
他看不下去,手指往她頭上一戳,發話問︰「有話快講,再憋下去,就憋壞了你這顆笨隻果。」
她又擠眉弄眼老半天,才鼓起勇氣問︰「王爺,那、那個齊頭式平等……你……也是穿越的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