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勤王動作頻仍,看來,他打算出手了。」慕容郬板起剛冷眉目。
「是啊,難以想象,當年他可是一手極力促成蕭坐上帝位的人,才短短幾年,就想把人給掃下台。」
「當年他不見得就沒有那個野心。」
「他有,只不過那時他還沒有足夠的實力。如今蕭在位五年,國庫虛空、水旱連年,韃子年年來犯,天下文人罵聲不斷,帶兵大將已存異心,蕭這張龍椅,想必坐得難安吶。」他嘆氣搖頭,嘴邊卻餃著暢意笑容。
「可惜,蕭一心防著你,在你身邊布滿眼線,卻沒想過勤王已經準備好造反,你想,是不是該給咱們的皇上提個醒兒?」
「提了。帚兒姑姑已經替我們把消息傳回京城。」若是皇帝單方面挨打,他也不樂見呢,總得兩虎有相當的實力競爭,他才能安收漁翁之利。
「你又演戲給她看了?」
「可不是,世間還有誰能夠讓本王粉墨登場,也只有她才有那麼大的福氣。」
埃氣?慕容郬眉微挑。他日,皇帝要是知道帚兒姑姑傳回京城的全是假消息,震怒之下,她不知道會不會被凌遲。
慕容郬向前一步,看清畫紙上的女子,他心一凜,濃眉緊蹙。
看著他驟變的臉色,蕭瑛明白他誤解了什麼,溫柔一笑,春風似的和煦。
他與郬結識于少林寺,兩人都是少林俗家弟子,因得方丈大師因緣,故而拜在方丈門下。
郬五歲起就在少林,而他只待在少林短短七年,那還是母妃為保全他的性命,想盡辦法爭取,才能安然將他送出宮,後因母妃病情日漸沉痼,父皇下旨召喚,他方回到宮廷。
那年,他十五歲,在少林生活多年,他無法適應宮廷里的爾虞我詐,但為了生存,他無法不與人周旋。
那時,皇後和大皇子蕭是他生存的重大隱憂。
在母妃因病去世、他卻發覺母親的死因不單純時,他知道,自己將是下一個被鏟除的對象,母妃死前緊緊握住他的手,不求他為自己報仇、不求他爭奪帝位,只要求他平安活下去。
為了活下去,他再不顯山露水,他不理朝政,鎮日沉醉于溫柔鄉,卻暗地經商、擴展實力,為自己圖謀日後出路,父皇訓斥,他全然不放在心上,他要的只有三個字——活下去。
母妃死去那天,小喜來到他身邊,那天是三月十九。
「仍然無法忘情嗎?」慕容郬問,清冽的眼眸里出現一抹不舍。
人人都道蕭瑛溫柔,唯有他明白,那不過是偽裝,一張溫柔的面具敷衍了所有人,大家都以為他隨和、以為他好相處、以為他體貼善解,卻不明白,那只是一種工具,而非一份真心。
他用溫柔將所有人排拒于心門外,他用溫柔讓人對他放下戒備,他也用溫柔教人以為他良善可欺,讓人誤會他不具殺傷力。
曾經,他的溫柔是真的,在十五歲以前。
然而宮廷斗爭、手足相殘,讓他清楚明白,溫柔于生存無益,但他仍然溫柔,只不過那樣的溫柔已成虛偽面具。
「你說呢。」蕭瑛微微一笑。
「離開少林後,你曾經寄了厚厚的一封信給我。你說,你以為整個後宮像一池骯髒污臭的穢水,沒想到竟能養出一個像青蓮般的女孩,你說,她那雙干淨清澈的眼楮,讓你突然覺得又能在那個後宮里喘息。」
蕭瑛點頭,他記得那番話。
那日,他想尋個無人的地方暗自悲悼母妃,卻在御花園里遇見小喜,她比他早一步躲在偏僻角落掩面哭泣。
他問她哭什麼,她說她哭自己剛去世的母親。
他也傷心且更憤恨不已,但為求生存,他不敢哭、不敢表露出半分真實情緒,而小喜不過是個小小爆女,竟不怕受罰,勇敢的為自己的母親哀泣,他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動。
他們聊了整個下午,幾天後,他動用關系把她調到身邊伺候。
「我教她寫字、我與她聊天,若不是怕她知道太多誤了性命,或許她會明白得更多。」
她只知道一部分的他,那個部分的蕭瑛向往自由,不願意爭權奪利,那個部分的蕭瑛對皇位半點興趣都沒有,也因此在陰錯陽差當中,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。
慕容郬接話,「你說,她眼里心里只有你,她連作夢都喊著你的名字,在她眼里你不是皇子,而是一個疼她、護她、真心待她的男子,因此她願意把一生交付于你。」
那段日子,他接到的每一封信,都是蕭瑛對小喜的贊美,他說弱水三千,只願取一瓢飲,他說他的世界和他父皇不同,他只需要一個女人,而那個人叫做小喜。
兩年,他們幸福地過了整整兩年。蕭瑛的愛情感動了他,讓他衷心為好友感到慶幸。
「沒錯,若不是我無意中發現她穿著夜行衣自父皇寢宮中走出來,發現父皇的湯藥被動了手腳,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真相。」
案皇並非懵懂無知,只是發現自已中毒時為時已晚。
他能做的唯有不動聲色,傾全力安排後路,可惜那藥比父皇所預估的更加猛烈,他沒有足夠的時間替蕭霽做好安排,而那封遺詔在蕭的一手遮天之下,成了飛灰。
蕭瑛嘆口氣,緩聲道︰「我暗中跟蹤她,她很謹慎,換過幾次裝、變造過幾回身分,若非你自少林趕來助我一臂之力,我永遠不會知道,她竟是蕭安排在我身邊的人。她不叫小喜,叫做關倩,是成王江寇欽的義女。幾十個眼線,數萬名士兵,讓蕭順利掌控宮中勢力。」
必倩不是嬌弱、需要被全心保護女子,相反的,她武功高強,並不在蕭瑛之下,這樣的女人潛伏在他身邊,還真是太看得起他。
于是,他也利用了關倩一回,利用她讓自己在父皇駕崩後能夠全身而退。
當關倩發現蕭瑛知道自己的身分時,哭著跪求他的原諒。
她說她是真心愛他,她說,既然他想要過閑雲野鶴的日子,能夠被封蜀王,不是得償所願?她還說,從未在蕭面前講過任何一句不利于他的話語,她說如果他願意忘記過去,他們可以重拾幸福,共度此生。
他不懂,她怎麼還能夠講出這種話?
在全然的背叛之後,要他遺忘她是弒父殺弟的幫凶,兩人快快樂樂過完下半輩子?
是她過度天真,還是她仗恃著他對她的愛可以不顧一切?
第十三章往事如煙(2)
「你恨她嗎?」
「恨。」那麼多條性命,在他眼前被消滅,就算他不曾愛過他們,可他們身上終究流著和自己相同的血。
「既然恨,為什麼不殺了她?」慕容郬追問,這是他長久以來很想知道的答案。
「我不殺她,蕭自然會殺。」
蕭是個疑心重的男人,何況他最樂意做的便是打擊他,怎會放過他喜愛的女子,何況她已經被識破身分。
「你在欺騙自己,她的武藝高強,只要能從你眼前逃開,豈會笨得跑去蕭那里自投羅網,蕭是怎麼對待那些戰敗士兵的,她比你我都清楚。」
蕭瑛沉默。是,他欺騙了自己,而且騙得又凶又狠。
那把名為小喜的刀,始終插在那里,很多年過去了,他無法再愛上任何一個女子,無法對誰敞開心,他用全然的溫柔,把所有想在他身上用情的柔荑二推去。
女人于他,只會是工具,不再是感情歸依。
清淺一笑,蕭瑛轉開話題。「這麼關心我的感情問題,怎麼不想想自己,二十五歲了,多數男人在這個年歲已經兒女成群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