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對,你不是,你是為了來和我們共組果氏家族的。」她順著她每句話說。
「我也不是要體驗失節婦人被架到市場、綁在十字架上,活活燒死的心路歷程。」她的嘴唇忍不住顫抖,好討厭哦,這種心驚膽顫的日子,她到底還要過多久?
「我知道你不是,而且,我也絕對不會讓你踫到這種事。」宮節暗暗發誓,她會全心全力護衛家人,不管用什麼手段,她都會保護他們到底。
「嗚……」賀心秧再也忍不住,終于放聲大哭,她緊緊抱住爆節,把頭往她懷里鑽。「我說謊了,我其實好怕,怕死了……」
「我知道,別怕,有我和果果在,沒有人敢欺負你。」
還說什麼漸入佳境,還說有了果果和他姑,有了一家人,就能同心齊力對抗風雨,原來不是漸入佳境,而是每況愈下。
「果果他姑……」
「嗯?」
「我不要住在這里啦,我要回家。」她耍賴,吵著要沒有人能辦得到的事。
爆節鼻子酸了,應該在父母親羽翼下長大的隻果,怎麼就千山萬水,受起她承受不來的苦楚。
「我知道。」聲音哽咽,她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心疼。
「我想回家,想窩在沙發里面看電視,想吃洋芋片和麥當勞,想到西門町看帥哥,想和幼兒園的小朋友玩玩鬧鬧……」
她越講眼淚掉得越凶,不想哭,卻越哭越起勁。
她不要這個純淨無污染的地球,她喜歡臭氧層破了大洞的地球;她不要空氣清新、看得見滿天星星的夜空,她喜歡霓虹燈閃爍、燈擾人清夢的台北街頭;她喜歡吃抗生素、喜歡吞起雲劑、喜歡生活當中充滿化學藥品。
她要回家啦,要回家……
爆節緩緩嘆氣,怎麼辦呢?如果有機會選擇,她願意付出一切,把隻果送回平安喜樂的二十一世紀……
賀心秧沒有勇氣面對事實,她像鴕鳥一樣,把頭壓在土里。
她總是笑著對宮節說︰「快了、快了,我有感覺,MC快要來了。」
然後,宮節背著她,傷心不已。
說謊是不好的行為,賀心秧知道。
越來越嚴重的惡心感,食物香氣誘起的嘔吐欲,都在戳破她的謊言,她清楚那不是毒物引起的生理變化,而是懷孕的正常過程。
于是,她害怕每個新來的明天。
為了阻止害怕,她的謊言不能只欺騙別人,得連自己都騙上。
她對自己說︰「安啦,說不定明天我就回到現代,在這里發生過的每件事情,不過是南柯一夢。」
她樂天想象,安啦,頂多是虛驚一場,明天MC就會驚天動地來報到,它遲到,是因為身體明白,自己還沒辦法適應口袋里面沒有好自在。
她說過一百句安啦,可心仍舊不安。
她睡不著覺、吃不下飯,沒有滋味的水更難以下咽,心髒三不五時一陣亂跳,跳得她心力交瘁。
她決定讓自己分心,于是拼命寫小說。
必起門來,她從早寫到晚,從天黑寫到天亮,她寫出兩顆熊貓眼,寫出一張削瘦的小臉,寫到宮節心疼不忍。
就這樣,她一拖再拖,拖了二十幾日,拖到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為止。
當她的嘔吐不再是感覺,而是貨真價實的發生時,她投降了。一夜輾轉難眠後,她沒讓宮節相陪,在清晨,一個人悄悄走進醫館。
時辰太早,醫館里面不見病人,只有兩個伙計在整理藥材。
大夫是個五十開外的男子,清俊削瘦,雙目炯亮,他替她號了脈,再看她一身姑娘裝束,理解了她的病容。
那是心焦心憂、郁結不散,未婚有孕,任何女子踫到這樣的事,都無法吃睡。
「姑娘身子沒問題。」他沉吟須臾,又添上一句。「月復中胎兒也沒問題。」
明明心底有了準備,乍听見大夫的話,還是平地一聲雷,震得她心亂如麻。
她臉上頓失血色,微紅嘴唇被她咬出慘白,好半晌無法說話。
手在發抖,所有幻想過的場面在腦海里紛至沓來,每個場面都充滿血腥與怒吼,有人拿亂石砸她、有人吼罵她婬亂、有人義憤填膺要將她正法……
她才十五歲啊,是該承歡父母膝下、在學校里活蹦亂跳的年紀,為什麼偏偏要穿越,為什麼偏偏要踫到這些事情?
不公平!她向上蒼無聲響喊……
大夫望她一眼,心底暗想,果然……
他嘆息,細細審視賀心秧,看起來分明是個好人家的女子,怎地招惹上這種事?可他能做的有限。
拿起筆,他為她開了藥方。「姑娘心思太重,虛耗了身子,老夫開一帖藥,調養調養就會好。」
第十五章意料之外(2)
大夫的嘴巴開開闔闔,賀心秧根本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,只隱約知道他在勸自己放寬心。
她何嘗不願意放寬心,如果可以,誰會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?緩緩閉上眼楮、再緩緩張眼……很可惜,沒有改變……這里仍然是她嫌棄的世界。
岸了銀兩,她走出醫館。
心底空落落的,好像誰掏走了她的五髒六腑,只留下一副無用軀殼,任她在天地間流浪。
踉蹌幾步,醫館里跑出一個小伙計,把幾帖藥塞進她手里。
她接下,痴痴傻傻地往前走,卻不知道哪個方向會通往「平安」、「順利」?
直接去跳河好了,反正她遲早會被抓去浸豬籠,都是溺斃,自己主動比較不丟臉。
嗯,就這麼做。先找到一條河,然後往下跳,可是河在哪里?垂著頭,她任由雙腳帶自己去找河……
以前,她不明白害怕是什麼,學生害怕考試,考試卻是她的強項,她養尊處優,對自己充滿自信,自信的孩子不懂憂懼。
爸媽離婚曾經讓她恐懼過,可她依戀爸爸,有爸爸在,便是天塌下來,她也相信自己安全無虞。
她怕過後母,可後母進到家里的第一天,她便明白,自己不但不會被虧待,說不定還能虧待後母。
她所有經歷過的恐懼都是自己想象出來的,不像這回,讓她恐懼的事實就在自己身上,切割不開、躲閃不去。
她很殘忍,她不該害怕一條生命,一條在自己月復中孕育、純潔無瑕的小生命,如果他有思想,知道母親這般害怕自己,會很傷心吧?!
但她真的沒辦法不恐懼,沒辦法不害怕,沒辦法逼自己對茫然無知的未來,擠出一點點的自信……
埋怨無用,媽媽教過她,與其怨天怨地,不如動腦筋解決困境。問題是,這個困境不在她可以解決的能力範圍內。便是再討厭這個陌生世紀,她也沒想過要放棄生命啊。
現在她的選擇只有三個,一︰冒著生命危險,殺掉孩子;二︰什麼都不做,等待被人發現、屠殺;三︰帶著孩子跳河,一尸兩命。
每一種選擇的結論,都是死亡。
她想起紫屏那日說的閑話。
去年葫蘆巷里有個寡婦被發現懷孕,里正帶著百姓把寡婦抓起來,綁到街口,用大火活活燒死,那焦黑扭曲的尸體嚇得圍觀女子掩面哭泣,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的生命,教訓了所有已婚、未婚女子。
是不是,她也要變成活教材了?
她走著走著,低頭放任兩條腿自主前進……
「隻果,你在這里做什麼?」宮華的聲音倏地響起。
賀心秧抬起眼,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走到王府大門前,她來這里做什麼?指望蕭瑛為她出頭嗎?只要他出面認下孩子,她就不會被活活燒死、掩死?
白痴!她從來就不是他的責任,她也沒想過成為誰的責任,怎地事到臨頭,她又奢望起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