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喜歡蕭瑛!這句話,她重復過千百遍。
她與他只是一夜!這句,她同樣講過無數回。
麻煩的是,她說服不了自己。
即使她找出大道理來同自己談判,即使她用理論來對自己證明,證明愛情哪有那麼容易。
是啊,愛情哪有那麼容易,幾次見面、幾番聊天、幾頓飯豈能成就一章愛情?可她尚未開稿,愛情已經在胸口醞釀,不知不覺間,她失卻一顆自由心。
以前她總嘲笑古代女子上了某張床就死心塌地,成為男人的附屬品,每次電視劇這樣演出,她就要大罵幾聲爛劇情,罵那些女人沒出息,沒想到這麼俗爛的事落在自己頭頂上,她竟也逃不去。
她喜歡他呵,多愚蠢的事情,她于他,不過是一只貓、一條狗,一個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玩具,玩具依戀上主人……何止是愚蠢能夠形容的?
她痛恨自己的愚蠢,卻無法停止愚蠢。
五天了,她把自己關在屋里,蜷縮在床邊,頭歪貼在牆上,一下一下數著心跳。
數一聲,確定一回,她可以不愛他。
再數一聲,再確定一遍,她可以忘記他。
她數著、確定著、說服著也逼迫著自己同意,同意她的人生沒蕭瑛,一樣可以精彩豐富……
門板傳來兩聲敲叩,她沒出聲,門外的人不請自入。
是果果他姑……呃,不對,是宮節,在這里,他們都有了新身分,不管樂不樂意,命運對他們全都做了新注解。
爆節走到床邊,除去鞋子,盤膝坐到賀心秧面前,她看著賀心秧瘦削的臉,已經猜到幾分。
爆華說︰「笨隻果好像喜歡上王爺,可是王爺要和惠平郡主成親了,怎麼辦?」
能怎麼辦?明擺著的事實,誰都無力改變。她給了她五天,隻果是聰明女生,她相信她會想通。
「秧秧。」她輕喚一聲。
賀心秧歪著頭,給她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。
「想和我談談嗎?」宮節問。
她把臉擱在膝上,低垂著睫毛,竟然問︰「果果他姑,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,我從來都沒有記起過。」
彼左右而言他嗎?沒關系,傷心的人有權利。
她輕哂,回答︰「前輩子,我叫應采萃,這輩子叫做宮晴,但我冒用了宮節這個名字、這個身分,因為我必須活下去。」
她強調了「活下去」。
賀心秧听得懂,走到這一步,她似乎也只能考慮活下去這事。
點點頭,她張眼望向宮晴。「每個人都想活下去,可是……要怎麼做,才能夠活得不難受?」
「你很難受嗎?」
「嗯。」賀心秧沒打算對她隱瞞,並且她需要一個人傾吐心聲。「這里、這里,亂得我難受。」她指指頭,再指指胸口。
「那團亂整理清楚了嗎?」
賀心秧嘆氣。「我猜……我大概不夠聰明,死命整理,它們還是一團亂。」
「那麼,你找出難受的原因了嗎?」
賀心秧眨眨眼,點頭。「我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。」
「那麼你預備再努力一次,試著讓對方喜歡你,或者努力讓自己忘記那份喜歡?」她握住賀心秧的手,直視她的眉目問。
「很陳腔濫調,可是二十一世紀在我這里。」她把掌心熨貼在自己胸口。「我無法容許自己成為受人唾棄的小三,也無法容許別人分享我的愛情,要,我就要全部;不要,我就半點不回顧。晴,你能夠懂我嗎?」
「我懂。」因為她心里也有一個二十一世紀。
「也許在男人三妻四妾稱之為天經地義的時代里,這種觀念太過偏執,也許我該試著入境隨俗,也許妥協會是一條較容易的路,但是……」賀心秧搖搖頭,嘆口氣,又搖一次頭。「我不願意。」
她的口氣不激烈,但表情斬釘截鐵。
「隻果,第一次,我承認你是天才。」
爆晴模模她的頭,才十五歲的女孩呵,經歷這些已是不容易,沒想到她還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看得徹底,果然是早慧天才。
「如果當天才都得歷經辛苦,我情願平庸。」
爆晴同意。「記不記得你的壞後母常想幫我介紹相親對象?」
「你拒絕了。」說實話,壞後母介紹的那些男人條件都相當誘人,至少都稱得上是社會菁英。「你擔心他們不會真心對待果果,是嗎?」
「這是原因之一。」
「另外的原因呢?」
「我大學的時候認識一個學長,我們對待彼此都是真心真意,曾經,我認定自己一定會和他結婚,共組家庭。
「沒想到他畢業沒多久後,我們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少,有一天,我特地到他工作的地方找他,卻發現他正和一個女人同居。
「那個女人很艷麗,听說是他公司里的高階主管。我一廂情願的認定,他們之間只是利益關系,于是告訴學長,只要他們之間不是真愛,我願意原諒他。
「可是學長卻告訴我,我們之間的愛情已經過去了,不是誰的錯,而是‘不長久’本來就是愛情的特質之一。
「那位學長是企管系的,有很好的口才和交際手腕,他用很多的例子來證明這個理論,然後我被說服了,如果愛情不是松柏檜木林,而是只能燦爛一季的草本植物,為了它傷心、執著……不值得。」
「因此你再也不要愛情。」
「我是個很實際的女人,天底下有許多事是一分耕耘、一分收獲的,至于愛情,不在這個範疇里,所以我情願選擇可以預見收獲的事來做。」
賀心秧點頭,百分百同意,即便心還是很傷,淚水仍在眼底翻滾。「我也想當個實際的女人。」
「要我傳授你經驗嗎?」
「好啊,教教我怎麼遺忘一個不該牢記的男人。」一個……只把她當成寵物,未曾放在心上的男人……
「有人會寄托于工作,有人會試著牢記另外一個男人,而我,我很好強。」
「然後呢?」
「我告訴自己,要過得比他更好,讓他明白,自己錯過了什麼。」
賀心秧一笑,淚水翻出眼眶,在臉上流下淡淡的淚痕。「晴,你真的是很好強,不過……我喜歡。」
爆晴笑著揉揉她的頭發,問︰「所以,也想學著好強嗎?」
「嗯。」她用力點頭,然後又點出一串淚水。
「不過在決定好強之前,你可以先示弱,好好哭、用力哭,把滿肚子委屈不滿用眼淚沖刷干淨。」
「好。」
說完,賀心秧開始放聲大哭,她放任淚水狂奔、放任委屈激昂,她捶胸頓足、跺腳捶被,甚至在床上翻滾,她不計形象,她用盡全身的力氣,狠狠地示弱。
她哭了很久,宮晴始終沒出聲阻止,她靜靜地看著她鬧、看著她撒潑,直到她哭光了淚水、用罄了力氣。
「晴……」她趴在床上,累得不斷喘息。
「怎樣?」宮晴趴到她身邊,轉過臉,與她面對面。
「哭那麼久了,我還是很痛。」
「我懂,也許還要再哭幾次,那個痛才會慢慢淡掉。」
爆晴有過經驗,心里想他,很痛,思念他,很痛,連恨他,都痛到讓人椎心。
「如果它一直不淡呢?」
「那就忽略它、隱藏它、掩飾它,欺騙自己,它從來不曾存在過。」她伸手輕觸賀心秧浮腫的臉頰。
「可是……」她抬起手,迭在宮晴的手背,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月復間。「我沒辦法假裝它從來不曾存在過,因為這里,有活生生的證據。」
爆晴嘆息,在這種情況下,用禍不單行來形容太過分,孩子何其無辜,但他的存在,的確把隻果逼入絕境。
這不是文明開放的時代,一個未婚的單親媽媽不見容于這個社會,她不想把路走狹了,可這狹路竟是攤在眼前,讓她不能不硬著頭皮迎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