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伯母但說無妨。」
「千帆,」韋後側眸,看著韋千帆,語氣苦澀,「你可知道,本宮為何要如此關照你?」
「娘娘是受到堂兄囑托,念及親情吧?」她雖對夫家心狠手辣,可對娘家人卻是甚好。
「的確是念及親情,但卻並非受我堂兄囑托,」韋後停頓片刻後,終于道出真相,「千帆,你知道嗎……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啊。」
他一怔,有片刻,以為是自己听錯了。
「囑托我的,其實是我的父親——」她澀笑道︰「也是你的。」
「不……」韋千帆愕然,「誰都知道,我是妓女的兒子。」
「當年父親與江都歌妓相愛,礙于已有家室,不能將對方納入門中,遷移長安後,一直牽掛,」韋後徐徐道來,「父親臨終時,還惦念這名歌妓,叮囑我一定要找到她——和他們的兒子。」
韋千帆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,仿佛有什麼炸開了一般,頓時一片空白。
「千帆,你就是他們的兒子,我的弟弟。」她顫栗著抬起手,伸向他,「我同父異母的親弟弟——」
他明白了,霎時之間,什麼都明白了。
難怪韋後待他如此親厚,按說一個遠房外佷,斷不至于如此倚重,但她卻接他入宮,封他為官,委以重任,原來一切的一切,皆是要補償他失去的親情……
他本該憎恨這女人的,是她帶來了天下大亂,但這一刻,他眸中卻盈滿了淚,心中感到深深的無力和疼痛。
「現在,你還要幫著外人殺我嗎?」韋後逼問,「千帆,我這個姐姐……真的有那麼壞嗎?」
他沉默,這個問題,讓他無言以對。
屋內有一種快要讓他窒息的壓抑,韋後憂傷的目光像冰錐一般刺入他的骨髓。他轉身邁出門,夜色仿佛冷雨滴落在他身上,冰得刺骨,凝望著天邊殘月,在這個本該喜慶勝利的時刻,他卻有說不出的悲涼。
「千帆,一會兒便要動刑,你若不忍見,可以回避。」李隆基來到他身旁,低聲道。
「王爺——」他抿唇,忽然轉身,砰地跪下。
「你這是干什麼?」李隆基一驚,連忙將他扶起。
「王爺,可否……」話到嘴邊,再也說不出口,他知道,這個請求十分無理,如願的希望亦十分渺茫。
「你要本王饒了韋後?」早已猜到他的想法。
「屬下明白,國家大義之前實在不該抱有一己之私……可她是屬下的姐姐,是這世上除了母親之外,唯一的親人了……」素來光明磊落的他,沒料到自己也有只顧私情的一天胸中無比掙扎,卻不得不暫時放下原則。
「葛將軍從韋後宮中搜出了她要自立為帝的詔書,柳太醫也招認,先皇之死確是韋後與安樂公主毒害所致。」李隆基嘆息搖頭,「這叫本王如何饒了她?就算我肯,我姑母太平公主也不會罷手。」
「屬下的確沒有什麼理由替她求情,只是希望能留她全尸,以免遭受凌遲或車裂之苦。」事到如今,他能做的,也只能如此。
「本王會盡量向姑母求情,不過,關于上官婉兒……」
「上官昭容?」韋千帆一怔,「怎麼,她也要受到牽連嗎?」
「韋後自立為帝的詔書是她所撰寫,先皇平日飲用的湯藥亦是她在負責,她月兌不了干系。」
「上官昭容實屬被逼無奈,」他連忙從袖中取出黃綾,「王爺,看了這個,你便能知曉。」
「先皇的遺詔?」李隆基神色一變。
「這是上官昭容冒死保留下來的。」
「不好。」他警覺的說︰「沒有這個,我姑母或許不會殺她,有了這個,上官昭容必死無疑……」
「王爺,此話怎講?」韋千帆愕然。
「太平公主的野心不亞于韋後,此次平亂,看似助我父王登基,實則是想自立為帝,沒有這個遺詔,她稱帝或許可以名正言順,照遺詔上所書,先皇已經決定傳位于我父王,她肯定會誅殺看過及保存這個遺詔之人——」
他霎時眉頭深鎖,「這麼說,除了上官昭容,就連……」
「對,就連經手之人,我姑母亦不會放過。」
韋千帆神色大變,陷入了萬難的抉擇。
「千帆,你來決定吧,」李隆基道︰「要嘛,將這遺詔公諸于眾,或許可保上官昭容名譽,但不出兩日,太平公主定會痛下毒手……要嘛,你……」
「屬下明白應該怎麼做了,」做出選擇這一刻,他仿佛萬箭穿心,胸前滲出無形的鮮血,傷口再也無法愈合。
他步至篝火前,將黃綾一舉擲入火中,看著那抹艷色頓時被大火吞噬,瞬間灰飛煙滅。
他知道,這個舉動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,但為了顧全綾妍的性命,他只能這麼做了……
本來,克服了萬難,他終于就快摘到彼岸的花朵,然而,上蒼卻讓他手中的一切瞬間化為泡影,他亦如墜入深幽海底,再也無法自漆黑中醒來。
難道他們真的沒有緣分?曾有的美好回憶與永遠無法相守的痛苦折磨,只是為了償還前世的孽債,即使無論如何努力,最終只能換來絕望的下場?
第8章(1)
她做了個深沉的夢,夢醒之後什麼都不記得,只恍惚覺得,那一定是個惡夢否則為何心有余悸?
睜開眼楮,發現自己原來是和衣而睡,一覺至天明。
她很少會這樣不知不覺入夢,昨夜,本該輾轉難眠,為何忽然就沒了記憶的熟睡到天明?
「小姐,小姐。」伺候她的貼身婢女慌慌張張闖進來,「快,快起身,臨淄王爺在外邊呢。」
臨淄王安然無恙?這麼說,昨夜他們一定大獲全勝了?但為何前來見她的,不是千帆,而是一個外人?
綾妍匆匆洗了一把臉,衣服也來不及換,便步至外廳,對著李隆基盈盈一拜。
「不知王爺到此,失禮了——」她垂眸道。
「上官小姐,好久不見。」他寒暄一聲後,即問︰「昨夜之事,想必你已經听說了?」
「恭喜王爺協助太平公主平定亂事。」綾妍答。
「上官小姐……」李隆基有些難以啟齒,「昭容娘娘她……」
「我姐姐?」她心尖一緊,「她怎麼了?」
「……她五更寅時已被判處斬。」
「什麼?」綾妍霎時耳邊嗡的一聲,听不真切,「王爺,能再說一遍嗎?」
「令姐已經去世,上官小姐請節哀。」他嘆息道。
「可是……我姐姐何罪之有?」她顧不得禮儀,一把抓住對方衣袖,「王爺,你告訴我,姐姐她何罪之有?」
「韋後的稱帝詔書是她所撰,先皇遇害之事月兌不了干系……」
「可我有證據證明她的清白。」綾妍叫道︰「難道千帆沒把先帝的遺詔交給王爺嗎?沒有嗎?」
李隆基抿唇,思索了片刻,終于找到一個解釋,「千帆心系亡姐,忘了及時將遺詔拿出,直至上官昭容被斬首之後,他才憶起……」
「什麼亡姐?哪兒來的亡姐?」她愕然問他。
「韋後其實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,他也是昨夜才知道的。」
「姐姐?」綾妍大驚,有些不敢置信,「韋後……是他的親姐姐?」
「上官小姐,你要理解千帆,」李隆基勸她說︰「畢竟是他親手將軍隊引入宮中,害死了自己的親姐姐,所以可能一時間思緒煩亂,忘了替上官昭容求情……」
「我不信,我不信,千帆他不會這樣的。」她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,淚水霎時滾落。
以她對心上人的了解,知道他素來精明謹慎,就算是再煩再亂,也不會忘記替她求情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