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小小賤名不足掛齒,九井胡同最底一戶的蒲家人。」雖然內里是現代人,可蒲恩靜也知曉未出嫁的閨閣女子不能隨意向旁人道出閨名,那是不自重的輕率舉動。
「九井胡同姓蒲的……嗯!我記下了,雲嬤嬤,賞這位姑娘一兩銀子。」婦人說完,扶著丫鬟的胳臂走入寺內。
第2章(1)
「什麼,蘭錦的制作方式被蘇家人偷走了?!」
一身褚紅色暗金越羅蜀錦長袍,袖口處繡了一圈勁松,通體氣派的男子臉色嚴峻,兩道劍眉濃黑霸氣,緊抿的唇瓣如同最森冷的刀刃,令人不寒而栗。
那張好面相,清華勝雪,卓越生輝,綽綽而立一如挺直的蒼竹,遇風不折腰,逢雨便伸展,猶如春雪初融的清逸俊顏足以令日月失色,溫玉能生香。
可是與他溫文的表面大相徑庭,蘭泊寧這人一相處呀,那才知什麼叫千岩萬壁鑿不開,剛硬如鐵,身為繡坊生意遍及全國的江蘇富賈,他做生意講信用,辦事牢靠,蘭家出品的布帛錦緞品質一流,沒人說過一句不好。
最叫人津津樂道的是他響徹大江南北的名聲,個性嚴厲,為人護短,對付對手的手段可說是不死不休的冷酷,得理不饒人,有仇必報,沒幾個人能在他面前說話不發抖的。
因為他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聲,雖是腰纏萬貫的富家子弟,可年過二十四尚未娶親,正經人家的千金小姐皆避之唯恐不及,就怕被他青眼以待,落得所嫁非人的下場。
而肯嫁的多是貪圖蘭家財富和蘭泊寧年輕家主的身分,一嫁過來就是手握大權的當家主母,那些心中各有盤算的貪婪女子哪能不心癢難耐,巴望著攀上一門富貴,一家人也跟著翻身。
不過在蘭泊寧母親胡氏的把關下,至今尚未有人入得了她挑剔的眼,因此他的婚事也就這麼耽擱了。
「是的,大少爺,老奴有負重托,未能善盡看管之責,讓手底下的掌櫃生了二心。」眼眶泛紅的胡管事語帶哽咽,自責自己一時的疏于管理,竟讓東家最重要的秘技流入對方手中。
「你給本少爺說清楚,究竟是怎麼一回事,為什麼他們會搶先一步送上我們蘭家的蘭錦?」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,蘭錦的制作技術只掌握在少數人手里,那些人皆是蘭家用了幾十年的老師傅,其忠誠度不用懷疑。
蘭家織品一向是宮中貢品,每年送進宮里的布匹少說一、兩千匹,制作精細、繡圖華美、玉絲水緞盡是上品,有「二翠黃金縷,繡成歌舞衣」的美譽,大受宮中貴人喜愛。
此次新制的蘭錦更勝以往一籌,不僅是用少見的冰凌山的雪蠶吐出的蠶絲編織而成,還讓蘭家繡坊中繡技最上乘的繡工繡出各色花樣。
一丈長的錦布至少要花費個把月功夫,或織、或繡的結合十數人之力才能完成,制功之精密堪為一絕。
蘭家花了三年時間以及無數人力和金錢,集眾人的心血研制出的新式蘭錦,正打算借著送入宮里一舉打響名氣,再創顛峰,讓天下人皆知蘭家繡坊又有舉世獨有的絲錦。
誰知如附骨之蛆的蘇家使出小人行徑,竟然早一步推出蘭家才有的蘭錦,厚顏無恥地稱為蘇錦,堂而皇之的送進皇宮內,搶走了別人的心血。
「是老奴的錯,老奴後來查出「錦繡坊」的吳師傅有個兒子在外頭欠下一筆龐大的賭債,吳師傅把棺材本拿出來都還不夠賠,此時蘇家那邊的人來接頭,一邊是恩義大過天的東家,一邊是傳承香火的獨子,他也為難……」
「所以他就能出賣一直以來對他以禮待之的蘭家?」該給的月銀和分紅一文不差,每年還水酒、大魚大肉的供著,簡直當成廟里的菩薩了,一句重話也沒有,誰曉得反而被養肥的惡犬反咬一口。
「原本吳師傅還有幾分重情義,遲遲不肯點頭,說寧可廢了兒子也不做有違道義的事,可是錦繡坊的陳掌櫃忽然跳出來,听說隨後兩人相偕到酒樓喝酒,三杯黃湯下肚就改了心意……」
陳掌櫃是最先被收買的人,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就買走他的良心,掌管櫃台的掌櫃數的是別人的銀兩,哪有收入自個兒的銀袋子愜意啊,何況剛納一名貌美嬌妾的他正需要用到銀子呢。
蘇家的人一出面,與陳掌櫃一拍即合,為了華屋美妾,陳掌櫃說是連親娘都敢賣也不為過,馬上鼓動做生意的三寸不爛之舌,不遺余力的勸服搖擺不定的吳師傅。
人都難免有私心,面對賭場斷手斷腳的威脅,獨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跪求,吳師傅終究老淚縱橫,牙一咬,選擇了兒子。
人是禁不起考驗的,活在世間誰沒有一、兩個弱點,或親人,或摯愛,或私欲,或是小小的野心,一旦被人拿捏住了,再難有翻身的機會,只能任憑宰割。
「……吳師傅泣不成聲,不斷的磕頭磕出滿面滿頭的血,一口氣都快上不來了,直說對不起東家,來世再做牛做馬回報東家的知遇之恩。」
「你是在替他求情?」面色一沉的蘭泊寧冷得駭人,盛怒的雙瞳中布滿火一般的烈焰。
胡管事驚恐的拱手一揖。「不敢不敢,老奴向天借了膽也不敢,吳師傅這回犯下的糊涂事連老天也救不回,蘭家繡坊因他而起的損失可重了,他一輩子也還不起。」
胡管事是蘭夫人胡氏的陪房,當年跟著她一同來到蘭家,由原本的趕車小廝一路升到管事的位置,能力不算太好,但勉強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,深受胡氏的信任和重用。
他唯一的缺點是心軟,看不得人家悲泣哀訴,對朋友仗義,對底下人和氣,伙計有需要幫助的地方,只要求到他跟前少有拒絕的,管人管事是一把好手,可是做人太過軟和了。
他冷哼,「還不起就把他一家人賣了還債,賣得遠遠地,女眷為娼為婢,男人全送進最苦最累的礦場,十歲以下的幼童賣進伶人館,一生屈于人下,不得贖回。」
「啊!這個……」是不是過了些?看到主子寒冽的眼神,胡管事的手腳抖了幾下,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。
「嗯——你對我的話有意見?」誰敢質疑他的話,就得有斷腳斷臂的覺悟,他下手從不留情。
「沒有沒有,老奴沒說話,一切大少爺說了算。」胡管事額頭上的冷汗直冒,他悄悄用袖子抹了下汗。
「沒有的話還不吩咐下去,把那家人拉去賣了,別在蘭家門口把頭磕破了,賴我們逼人致死,平白擔了個惡主殺僕的罪名。」他想死就死遠點,不要髒了蘭家門檻。
「是,老奴馬上讓人把吳家人拘了,遠遠發賣。」熟知自家主子的性情,他抖著雙腿發令下去,讓底下管事去提人,賣主求榮,一人背主,全家遭罪。
蘭家經營繡坊已有數代,家業單純,自從蘭泊寧的祖母去世後蘭家便已分家,由嫡長子也就是蘭泊寧的父親繼承祖業,父子倆皆有商業長才,頗受各房敬重。
蘭父逝去時,蘭泊寧已二十足齡了,在各房叔伯的大力支持下,他毫無波折的繼任了家主。
蘭父與胡氏感情甚篤,生前僅有妻子和胡氏為婢女開臉並抬為姨娘的妾室白氏兩個女人,兩女相處融洽,白姨娘生有一子蘭瑞杰,寡言冷漠,不喜與人互動。
蘭泊寧十分疼愛這庶弟,而他也較常親近兄長,若是旁人,蘭瑞杰壓根不理不睬,像個小啞巴。